佟锣出剑,杀手以萧抵挡,每一招都留有余地。佟锣很不理解,他再次挥剑,每一招都伴随着剑鸣,一腔孤勇,只为热血流动。
但佟锣终归不是杀手的对手,他们打了十几个来回,杀手仅仅用萧抵挡,便打飞了佟锣手里的剑。
身形似魅,杀手在飘浮间夺走了佟锣的剑鞘。晚风吹起杀手披散的长发,花瓣一片片飘零,佟锣的心一点点冷却。
“我叫易悬,待日后你能将我杀死,再来夺回你的剑鞘。”杀手语气淡漠。
就这样,佟锣日日跟在易悬身边,一有机会就去抢夺自己的剑鞘。易悬去杀谁,佟锣就去救谁。易悬笑佟锣,“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是佛,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佟锣没有答话。
易悬逐渐变得孱弱,他再也接不到杀人的任务了。佟锣有些庆幸,这样易悬那双玉指纤纤的手,就不用再沾染鲜血。
易悬整天无所事事在溪边练剑,佟锣出剑杀他,他也不恼,孱弱的手舞动着玉箫,依然能把佟锣打得落花流水。易悬轻笑,说:“我生来便是杀手,你以为单单凭这几个月,你便可以胜我?”
徽江城菊花遍地的时候,易悬死了。“这是我的双手最后一次沾满血,以后,我再也不用杀人了!”他亲手刺穿了自己的心脏,用那把他天天吹奏的萧。
佟锣看着被鲜血染红的菊花,握住易悬冰冷的手,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错了。
佟锣在易悬的房间里找到一本手札,上面全是死在易悬手上的人名,有清白无辜之人,也有恶贯满盈之人。
房间里还有一本医书,翻开的那一页记载了一种毒——透骨兰。透骨兰发作之时经脉逆转,似有千万只虫蚁啃食全身。如果没有定期服用解药,三个月之后,全身的血肉就会被透骨兰啃食得一干二净,只剩一个骨头架子。
与易悬同一组织的杀手,都服用过透骨兰。
佟锣找到易悬的时候是四月,徽江城的菊花开放是九月,易悬靠着自己的修为,将身上的毒延缓了两个月,可也只是延缓。
佟锣一把将易悬的尸身烧了,连着那遍地的菊花,骨灰埋在他们初遇的那棵槐树下。槐树下,还埋了易悬这些年来当杀手赚的钱。佟锣把那些钱取出来,带去了浮恩寺。
浮恩寺破败不堪,寺里只有一个老和尚。佟锣请老和尚为他剃度,他说他要在浮恩寺,为故人诵经,积功德。老和尚一边为他剃度,一边劝他,斯人已逝,忘记才是最好的选择。
老和尚给新和尚取名忘旧。忘旧,忘记前尘旧事,才是真正的功德。从此,世间没有易悬,也再没有佟锣。
忘旧法师念了五十年的经,门下小沙弥越来越多,浮恩寺的香火也越来越旺。
那天,凉爽的风吹起白色花瓣,忘旧法师在红郡崖为死者念经超度。不曾想,尸体发生异变,一口咬在忘旧法师的手臂上。忘旧法师面不改色,仿佛等这一天,等了几十年。
夜里,忘旧法师惊醒,他看着窗外的瓢泼大雨,内心很不安宁。他想赶在临死之前,去寻一个答案。
“仙尊,您能算出人的转世吗?”
忘旧法师修为低微,到不了冥界,亦看不到来世。他听说灵霄山的紫玦仙尊修为高深莫测,料想他应该能算出易悬的转世在何处。
所以,忘旧法师来了!
“既是转世,他便不再记得你了!”紫玦仙尊终是不忍,“不过我可以试试。但能不能找到他,还要看机缘!”
“需要什么?”忘旧法师脸色苍白。
“生前接触过的物件即可!”紫玦仙尊起身。
紫色的光芒透过一把剑鞘,灵力环绕,修长的手指停在剑鞘上。
“冥界使者并未将他带走,他的魂魄附身在一棵槐树上。”紫玦仙尊收回灵力。
忘旧法师再也无法撑住虚弱的身体,跪倒在地上。“我入寺庙为你积功德,只为你转世之路能顺畅,下辈子生于圆满之家。你为什么不去投胎?”
为什么?
忘旧法师已是行将就木,悲恸之下,生气全无。蜷缩的身体,逐渐冰冷。
“多谢仙尊帮我找到他。”
忘旧法师的魂魄已经离体,寸蛇亭内能看到魂体的修士不到一半。
紫玦仙尊:“去吧,他在等你!”
戏尘从逐鹿台飞奔过来,他对着忘旧法师的魂体磕了三个头。“师父,弟子会永远记得您的教诲!”
“戏尘,佛说六大皆空,可为师与佛为伴五十年,仍然做不到两眼空空。”他的魂魄越飘越远,“戏尘,去做你想做的事吧!”
戏尘是忘旧法师捡来的。
冰寒冻骨的下雪天,忘旧法师去朵岚城讲经,回浮恩寺的途中听到了幼儿的啼哭声。他巡声而去,在一个山洞里,看到了戏尘。那时的戏尘,也就两岁左右,连话都还说不利索。
忘旧法师没想让戏尘跟着自己做和尚,但戏尘说,师父是和尚,自己也要做和尚。现如今,小和尚长大了,老和尚却不在了。
不少修士唏嘘不已,寸蛇亭陷入了沉寂。
忘旧法师被荫尸咬过,尸身不能存放超过六个时辰,不然也会变成荫尸。紫玦仙尊叫来两名外室弟子,命他们随戏尘一同将忘旧法师的尸身送去后山火化。
听天峰,逐鹿台。
戏尘与灵器宗陈雍的斗法延迟到了酉时。
“灵器宗弟子陈雍。”陈雍的法器是东庸刀。东庸刀原是陈雍的家传宝刀,削铁如泥。
陈雍的父亲陈浩曾在灰龙山与人决斗,生死不明,只留下这把东庸刀。陈雍把东庸刀带入灵霄山,炼化为法器。如今的东庸刀与曾经的东庸刀,不可同日而语。
“浮恩寺戏尘。”戏尘随手整理了自己的白色袈裟,端坐在逐鹿台上。他有一双黑如曜石的眼睛,定定地盯着一个人看时,眼神透着妖冶的诡异,那微微挑起的眼角,仿佛能魅惑人心。
场外有修士不屑,碎了句“妖僧。”戏尘置若罔闻。
陈雍毕竟是灵器宗入室弟子,修养不能输。他抬手:“戏尘法师请!”
从严格意义上说,戏尘算不得什么法师,他虽跟着忘旧法师修行了十七年,却很少出去布道讲经。
“陈雍师兄先请!”
“戏尘法师先请!”
“还是陈雍师兄先请!”
陈雍举刀劈下,戏尘座下开出金色佛莲,金色佛莲将戏尘托起,浮于空中。陈雍狂追不舍,戏尘坐于莲花之上,一幅淡然神色,像极了游戏人间的神佛。
东庸刀一怒,红光顿现。
陈雍一手握刀,一手捏诀。“普世业火,聚我东庸。枯荣不尽,草木不生。”赤红火焰从东庸刀中迸发出来,它的速度很快,戏尘避开一次、两次、三次......火焰把戏尘吞进去了!
“嚯!”戏尘张开双臂,白色光亮照耀整个灵霄山。
赤红火焰被喝退,陈雍持刀斩来。他的刀法融合了陈家刀刀法与散弦真人的心法,刚劲威猛。一刀下来,山摇地动。
戏尘身姿如燕,灵巧闪过。东庸刀打空,法力落到石柱上,石柱断裂,尘土飞扬。
戏尘从金色佛莲上面跳下来,他双手合十,口中默念:“佛不渡厄,厄自成魔。众生皆苦,唯有自救。”
金色佛莲直达天际,道道光芒横扫千军,将陈雍逼得节节败退。东庸刀不敌,旋飞出局
“你输了!”戏尘唇角荡开一个妖艳的弧度。
陈雍收刀回鞘,第二轮斗法就遇到戏尘这样强大的对手,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百里淢同沈湫站在场外,他全程注视着戏尘和尚。戏尘的每一招每一式,他都看在眼里,计较在心里。这个人,很难对付!
是夜。
为了帮紫玦仙尊寻找可靠的弟子,红缨这些天都暂住在海月乘风。
海月乘风有四个单独的院落,每个院落都有两间屋子。除了紫玦仙尊和百里淢住的这两间,其他房间由于常年无人居住,异味很重。
但红缨不介意,她选了最大的那个院子。她用随身携带的醉香含笑,将屋子里上上下下都熏了一遍。
“为什么不救那个老和尚?”红缨想不明白,她转了一下棋盘。
“一心求死的人,是救不了的!”紫玦仙尊在棋盘上落下一子。
红缨把棋子扔回瓷罐里,“没意思,跟你下棋次次都赢不了!”
“师尊,我能进来吗?”百里淢敲门。
“进来吧!”紫玦仙尊放下手中的棋子。
百里淢:“红缨前辈也在啊!”
红缨:“什么前辈不前辈的,我看上去很老吗?”
百里淢:“红缨前辈年轻貌美,红缨前辈青春长驻,红缨前辈永远十八。”
紫玦仙尊:“什么事?”
百里淢:“戏尘和尚不见了!”
忘旧法师比戏尘晚三天到达灵霄山,他是在半路被人请去超度亡灵的。百里淢想:那些人,肯定有问题。
紫玦仙尊:“莫慌,他应该是为忘旧法师报仇去了。”
百里淢:“师尊,让弟子下山去寻他吧!”
紫玦仙尊:“记住,凡事量力而行!”
“是!师尊。”百里淢御剑飞出海月乘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