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很快，大雪再次封了山。
萧山村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过着不算富足，但是安逸的生活，村民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这份平静似乎永远不会被打破。
常年不断地风雪成为唯一的背景画，但不知为何是这些雪花只要一落在萧山村这片盆地上就会迅速融化，一年之中只有最酷寒的冬季村里这片盆地才会积雪。
而且那条从盆地中穿过的河流更是常年不冻，正是这些奇特之处才让这接近冻土的地方勉强可以耕种，让村里的生活稍有保障。
据韩磊的父亲韩毅所说，是因为地火的存在，才导致了这一奇特现象。
地火是什么，韩磊不懂，父亲为何抛妻弃子没有回来，他也不懂。
...
韩毅没有回来的消息很快就在这不大的村子传开，往韩磊家里送东西的，帮衬的，络绎不绝，让肚子越来越大需要在家静养的韩母感动不已。
一转眼冬天就到了，村里也有了厚厚的积雪，随着母亲临盆在即，韩磊也不再去山里下套子捕猎了，天天守在母亲身边端茶倒水伺候着。
这些日子韩磊母亲的肚子痛了好几次，也让韩磊跑去邻居李婶家好几次，但每次都是虚惊一场。
又是三天过去，这天天气不是很好，阴沉的天空似乎正在酝酿着一场暴雪，下午时分，正在外面抱柴准备做饭的韩磊忽然听到母亲发出几声痛呼，赶忙丢下木柴。
刚走到门口就听见母亲有些虚弱的声音“儿子，快去请李婶过来”。
“娘，我这就去”，韩磊赶紧应了一声，匆匆朝着不远处的李婶家跑去。
因为跑了几次，韩磊有些急迫，又有些不好意思的喊道“李婶，李婶，我娘应该真的要生了，你快去看看啊”。
李婶是一个壮硕的中年妇女，从厨房走了出来，边走边用围裙擦着手，走到韩磊身边，用有些老茧的手摸着韩磊的头发，“孩子，别急，李婶这就过去”。
二人回到韩磊家里的时候韩母似乎阵痛又停歇了，李婶走到床前，把手伸进被子里摸索了好一会，“呀，都开五指了，这是马上要生了，我这就去喊人”。
说着李婶走出了屋子，很快屋外传来她那洪亮的嗓门，“姐妹们，婷婷妹子要生了，都开五指了，放一下手里的活，过来搭把手啊”，中气十足的声音在山间回响，只怕整个村子的人都听到了。
不一会四个妇女赶了过来，跟着李婶忙活起来，李婶正在撕着一块旧被单，对着不知所措的韩磊道，“孩子，你赶紧去烧水，待会要用很多热水呢”。
韩磊应了一声，走到灶前开始生火，房门很快就被关了起来。
过了一会，房间里开始传来韩磊母亲那有意克制着的呼痛声，但是随着时间流逝，这痛也是克制不住的，喊声越来越大起来。
听到消息的舅父萧大山赶了过来，看到韩磊在灶台前烧着火，面色焦急，口里还在喘着粗气却先开口安慰韩磊道，“大侄子别慌，这生孩子啊，第一胎难，第二胎就简单多了，母子平安，一定会母子平安的”。
“嗯，舅父在侄子就不慌了”，韩磊乖巧的说道。
萧大山嘴上劝着韩磊别慌，可是自己却在门前焦急的踱步着。
接生似乎并不顺利，一盆又一盆的热水被送了进去，门开的时候可以看到四五个妇女手忙脚乱的样子。
母亲的叫痛声伴随着接生的人“用力，使劲”的呼喊声让韩磊整个心都提了起来。
一个时辰！
两个时辰！
三个时辰！
萧大山的步速越来越急，啪嗒啪嗒的声音搅得韩磊心烦意乱。
一盆盆鲜红的水快速的抬着出来，倒掉后又打上一盆热水端到房内，频率越来越快，热水都供应不及了，可是里面的痛呼声却越来越弱。
就在这时脸色慌乱的李婶走了出来，抬眼看了看韩磊，然后走到萧大山的耳边低声耳语起来。
韩磊看到那个李婶说完后，萧大山的脸色一瞬间铁青，然后转头也看了看韩磊，似乎在犹豫抉择着什么，取出烟斗狠狠的吸了两口，听到房间里面的呼痛声越来越微不可闻，萧大山终于下定了决心，在李婶耳边轻声说了一句。
或许是没压抑住情绪，这一句话的声音有些大了，让韩磊隐约间听到两个字:“保大”。
李婶点了点头，又回了房里，没多久里面传出来杂乱的声音，似乎起了什么争执。
时间飞逝，天际泛起了鱼肚白，忙乱了一夜的房间里呼痛声已经停了许久，一夜的焦急等待，让房间外的一大一小两个人心都沉到了谷底。
忽然里面不知道谁发出一道惊恐尖锐的声音:“没呼吸了，没呼吸了”随后便是落针可闻，十几息后房间里又开始杂乱无章的嘈杂。
水盆打翻的声音，喊着掐人中的声音，此起彼伏。
半个时辰后，几名妇女垂头丧气的走了出来，几次想闯进去的萧大山一把抓住走出来的李婶，面色狰狞的吼叫道“怎么了，到底怎么了”。
李婶面带愧色，慢慢的挣开萧大山的手，低头说道，“使了几个时辰的劲，不见头不见脚，眼看着生不出来了，你说要保大，就只能把孩子给碎体取出来了，但是孩他妈死活不肯，不配合我们啊，然后就开始大出血了，止都止不住，孩子他妈晕了过去，我们才把孩子取了出来，但是，孩子他妈也失血过多，没，没，没了...”，说到最后一句“没了”的时候，李婶已经破了音，眼泪夺眶而出，声音嘶哑的又开口道“我们尽力了，你，你节哀”。
韩磊呆呆的走进房间里，地上有一盆满是鲜血的碎肉，床榻上大红色的被子下，躺着一个脸色惨白的人，毫无声息...
萧大山在床边趴着，大手紧紧握着萧婷婷那双没有血色的手，七尺高的壮硕汉子眼睛里却流出豆大的泪珠，嘴里不停的哭嚎着“妹子啊，你怎么就这么丢下你哥，丢下你的孩子去了呀，你让我怎么跟韩毅那小子交代，你让我怎么跟爸妈交代啊，大外甥才这么点大啊，你怎么舍得走啊”，谁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说了保大了，说了保大了，怎么就没保住啊”。
萧大山的哭嚎声惊动了四周邻居，相继有人赶来，看到屋内的惨状，人人扼腕叹息。
昏暗的天空，暴雪落了下来，给韩磊家中再添一份白。
韩磊出了奇的平静，呆呆的看着自己的舅父发泄，呆呆的看着越来越多的人涌来，呆呆的看着母亲和那个不知道是弟弟还是妹妹的碎体入殓，呆呆的守灵，呆呆的吃饭，呆呆的看着母亲被葬下，从始至终他像是变成了一个木偶人，没有滴过一滴眼泪，也没有哭过一声。
哀，莫大于心死。
七日之后，韩磊行尸走肉一样直挺挺的跪在母亲坟前，缓缓的叩拜。
慈母萧婷婷之墓
至于那个没有生出来的妹妹，连个墓碑都没有，成为母亲坟边的一个小土包。
嗑完最后一个响头，已经七天七夜没合眼的韩磊头一歪，昏迷了过去。
...
韩磊生了一场大病，便寄居在外公萧震家里，这一病就是大半年时间，直到又一年夏天即将开山的时候，韩磊才从病床上爬了起来，死灰般的眼中有了一点点生机。
他这是心病，心病还须心药医。
现在他要好起来，他要尽快好起来，然后等开山之后，问一问回来的父亲，这一切，为什么。
他想要问一问他父亲，在他妻子临盆之际，在他妻子鲜血流尽之时，他在哪里，他是否尽了一个做丈夫和做父亲的责任！
韩磊开始强迫着自己进食，吃了又吐，他就吐了又吃，然后在外面走动，缓解肠胃的不适。
如此四五天之后，他蜡黄的脸上才有了一丝血色。
又是十天过去，韩磊总算是恢复了过来，整个人瘦了一圈，也变得沉默寡言了起来。
距离开山还有半个月许，虽然时间并不固定，但是也八九不离十。
外公萧震和长子萧大山是没有分家的，世世代代生活在萧山村的外公家自然是比刚来村里的韩毅家里要气派许多，四栋土坯房用土墙围成了一个两进的院子，如今也只有这里能让韩磊有几分家的感觉。
看着韩磊在院子里走动着，萧震阴沉了半年的心情也好了几分，白发人送黑发人，老人承受的悲伤不比谁少，天可怜见，在萧婷婷去世后，萧震那原本只有几捋白发的头上，短短一个月变成了满头花白，仿佛老了十岁。
吃了饭后，韩磊便看到萧炙带着一群小伙伴来了找他，。
萧炙一见到韩磊就做了个鬼脸，笑着说，“磊，好久没去水帘洞玩了，今天大家带了油盐，还有一只野鸡一只野兔，都是前两天刚套的，可肥了，萧子豪还在家里偷了两坛酒，今天我们来个不醉不归”。
所谓的水帘洞是他们两年前捕鱼时发现的一个瀑布后面的山洞，瀑布所在较为偏僻，山洞更是极为隐蔽，被韩磊依据父亲说的一个神话故事改了这个名字。
几人沿着河爬了一段山路后，就听到巨大的水声，只见一个瀑布飞流直下，瀑布下是一个幽深的水潭。
若不是当时萧炙不慎落水游到了瀑布下面，也不会发现山后隐蔽的山洞。
于是这里就成了几个孩子的小秘密，经常拿些食物，偷几坛大人不允许喝的酒，在这里玩得不亦乐乎。
水潭边有一截枯树，斜斜的倒在瀑布下的石壁边，一头正好连接到瀑布后面的山洞。
韩磊一行七人走到这枯树边，将东西一人分了一点拿着，开始沿着枯树往山洞内爬去。
枯树很粗，上面虽然长满青苔，但是山里的孩子经常在冰雪上活动惯了，而且因为青苔经常被他们踩踏，倒是不会感觉太滑。
“萧子豪，小心点，你第一次来，可别不小心掉到水里去，你这身材板要是掉在这水里，起码得去半条命”，萧炙老气横秋的朝着身后一个瘦弱男孩喊道。
“放心吧，我手脚可麻溜了”这个瘦弱的男孩答应了一声，看他样子大概五六岁的样子，比韩磊小不了多少。
萧子豪倒也是村里较少的几个聪慧孩子，虽然比不上韩磊的妖孽程度，但是也比普通孩子要聪明许多，算得上是小天才了，所以也不爱跟同龄人去玩泥巴，就爱跟着这些十几岁的孩子下河捕鱼上山打猎，慢慢的也就跟萧炙他们玩到了一起。
不知道怎么的听到萧炙他们今天要找韩磊去啥水帘洞玩，顿时起了兴趣，跟了过来，更是拍着胸脯保证，最难搞的酒由他来弄。
有了这份投名状，萧炙也就同意了他一起。
山洞里，火很快就烧了起来，兔子和野鸡被处理干净用一根树枝串着，烤得金黄流油，然后拿出家里拿出来的调料，油盐刷上去，一时间香味四溢。
这山洞倒也奇怪，所有的烟雾不往外冒，反而往山洞里面墙壁的一个小洞里涌入，也不知道里面为何有这吸力，但是来过多次的韩磊也见怪不怪了，此时看着忙碌的小伙伴，心下感动万分，他知道这些伙伴是见他每天闷闷不乐，才想这办法来让他开心点的。
韩磊想着，也动手帮忙起来，食物很快烤熟，吃着自己动手弄的烤肉，喝着山里自己酿的不是很辣口的米酒，跟着小伙伴学着大人的样子划拳拼酒，心中的悲伤倒是被麻醉了几分！
几人疯玩了一天、直到即将日落西山时才各自回了家。
夜里韩磊又梦到了父亲和母亲，梦里父亲没有离开，依旧带着他读书识字，给他说各种各样有趣的故事，母亲没有难产，生下了一个可爱的妹妹，一家四口其乐融融的生活在村子里。
梦醒时分，两眼泪痕。
日子过得很快，自从韩磊身体恢复后，萧炙便带着小伙伴们时不时来找韩磊玩耍，变着花样的想让韩磊开心起来，掏鸟蛋，捅蜂窝，打雪仗，让韩磊感动之余忘记了几分悲伤。
“磊哥，你昨天可说今天一起去捕鱼的，去不去啊”，大清早的，韩磊正在院子里跑步锻炼着，外面传来了萧炙的声音。
韩磊赶紧应了一声“等会，马上来了”，说着进房间跟还在吃着早饭的萧大山两口子，还有他那年过古稀的外公外婆知会了一声。
萧山村是没有什么村长之类的管理人员的，发生什么事情都是这些村里的老人出面处理，萧大山的父亲萧震就是其中极有威望的一个。
有外公外婆在，是没有他舅父什么说话的权利的，满头白发，但是身体健朗的萧震对这个聪慧的外孙倒是极为喜爱，满是和蔼的道“外孙啊，你身子刚好，可要小心着些，万不可沾了冷水又受了凉啊”。
外公的关心让韩磊心里暖洋洋的，笑着道“外公放心，我就在岸上指导他们，没我在那些小伴可捕不到多少鱼呢”，说着迈步朝着院子外走去。
快步走出院子，韩磊便看到外面只有萧炙一人，正有些奇怪平常一起形影不离的那几个伴为什么没有一起来，便听到萧炙开口:“今天是出山的日子，他们都去送行去了，说是送行，只怕是想缠着他们父亲多买些吃的玩的呢，嘿嘿”。
韩磊皱了皱眉，只有自己和萧炙这两个人可捕不了鱼，萧炙虽然又长高了一截，但也才十四岁，身子骨还没发育好呢，以前去捕鱼都是两个人配合着撒网收网，但是现在自己又碰不得这冷水。
就在韩磊苦恼的时候，萧千里跑了出来，嘴角油汪汪的还挂着两颗米饭，却浑然未知的急忙道，“表弟，我也要去”。
萧千里虽然智力发育较慢，但是又过去了将近一年的时间，如今正常说话倒是没有问题。
想着平常萧千里对自己都是言听计从，如今带着去帮忙撒网捕鱼应该是没什么问题，韩磊细心的帮萧千里擦了嘴角的饭后笑着说:“好，好，堂哥儿一起去，待会你可要帮忙撒网收网啊，等捕到了鱼，给你最大最肥的”，韩磊像哄孩子一样说着，便拉着萧千里带着扛着一包东西的萧炙往北面的山下走去。
去的地方正是那个水帘洞所在的水潭，这里没有别的村民过来捕捞，所以鱼多虾肥，倒是成了韩磊与小伙伴一起的固定捕鱼点。
萧千里笨手笨脚的跟萧炙配合着撒网收网，因为配合不好，所以今天的收获极少，让他们捕鱼的时间不得不延长了许久。
连中饭都是在水帘洞里烤了两条鱼，吃了后又继续忙碌。
他寄居在外公家这么久，在他生病时外公一家又是尽心尽力的照顾他，知恩图报的他自然想多捕些鱼回去好好的感谢他们。
却没想到因此躲过了一场大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