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途大巴车快速平稳地行驶在国道上，那年高速公路还没有修到他们家乡。家乡距离目的地东莞大朗镇有800公里，按走国道的速度要至少16个小时，还不包括路上停车吃饭的时间。可谓是漫长的征程啊。
客运大巴是上下两层的卧铺，封闭的车厢空气浑浊，奇葩的是在车厢的中间位置竟然还有个狭小的厕所。
厉阳跟着大多数乘客一样，躺在下铺昏昏欲睡，旁边几个铺位的哥们坐起来抽烟聊天，厉阳听他们聊得起劲，说着他们以前在哪里打工，工资怎么样，福利待遇怎么样，什么工种累，什么事情轻松工资高，看样子都是在外打工的老油条了。厉阳来劲了，干脆也坐起来跟他们聊天，学学经验也好。
车上都是来自一个县的老乡，聊起来也没有什么障碍，一个戴眼镜的青年，年纪在25岁左右，递过来一根烟，一款本省的低档香烟大概在5到8块钱左右，“反正睡不着，起来聊聊天吧”
历阳赶紧伸手推过，“不好意思，我不会抽烟，不过相逢就是缘分，抽我的吧。”说完从兜里掏出一盒没开封的十块红塔山，笨拙地拆开了包装，恭恭敬敬地双手递出，给周围的老乡们发了一圈，“对不起，我是真的不会吸烟，各位哥哥们自己抽吧，我身上揣盒烟也就是装装样子，路上也跟哥哥们学点经验，我是第一次出远门，还请各位哥哥关照一下，我就先谢谢各位了！历阳把烟放在众人中间，我是真不吸烟，各位还要抽的自己拿哈，不过说真的还是尽量少抽点烟，车上空气流通，烟味挺大的，我看车上还有不少女孩子呢，她们要是提意见也不好。”随后跟大家伙天南海北地瞎侃起来，一点也不怯场，知道的就随意发挥，不懂的也就哼嗯哼几句略过，然后安静地听他们说，还不停的点头示意附和。
当他们说到北方人喜欢抱团闹事，特别是东北人喜欢打群架的时候，历阳插话了，“咱们南方人也不一定怂，只是不团结而已，咱们这一车都是一个县出来的，以后也应该都在一个工厂，以后在外咱们不惹事但也不要怕事，人多力量大，谁要是被欺负了，咱们都一起帮他出头，不是说打架，但是这么多老乡一起帮站队，说说话也好，对方看我们这么多人对方再横，看到我们老乡多，也会掂量掂量吧？”
眼镜对他说道“小子你真是第一次出远门打工吗？我不信，你很油哦，听你说话看你为人处事就感觉你在社会上混了很久哦！”“嗯嗯，我也这么觉得，”旁边几个老乡同时附和。
历阳随手从身上的小包里掏出身份证和毕业证，“哥哥们请看，我刚成年的，今年七月份才高中毕业的，到现在也才不过三个多月。”众人看了一下确实如此，也疑惑地看向他，“你真的不像第一次出门的呢，我们有的在外面混了七八年，也没你这么油哦，也不像刚出学校的书呆子那样，我当年第一次出门的时候感觉什么都不懂，对一切都很陌生，甚至有点害怕。但是在你身上却一点都看不出来！”“我不知道你们对我什么看法，但我确实是第一次离开家，出远门，我还有很多不懂的地方，还得麻烦几位老哥多多指教一番，我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还请你们提醒一下，省得我走一些弯路！”
“小子，你不要扮猪吃老虎哦，看你说话，为人处事都挺得当，还比我们多读了几年书，说不定以后混得都比我们好，我们还要靠你提携呢”
“大哥你开玩笑了！”历阳挠了挠头，露出一脸灿烂的傻笑。
那位老乡说的话不虚，两千年初，沿海务工的主力就是七零后八零后，他们普遍的文化水平都不高，就像此时的大巴车上，读到高中毕业的很少很少，据劳动局带队的透露，就他一个，其余的都是初中毕业，甚至还有很多是小学毕业。那时很多沿海发达地区的很多企业，不需要什么高文凭的工人，几乎所有的外资企业都是看中中国大广大的廉价劳动力，什么电子厂，加工厂，服装厂，做的工作都没有什么技术含量，只要肯吃苦耐劳，配合加班，听话不惹事就好了！
大巴车在国道边一个饭庄门口停下了，司机招呼大家下车吃饭，把所有人都赶下了车，并把车门也锁上了，饭庄门口的停车坪上并排停着四五辆省内各地去往广东的大巴车。司机们和跟车的中介们一下车就被店老板请到雅间去吃饭了，那里有免费的好菜好饭，临上车的时候还有几包好烟几瓶提神饮料孝敬，那些都是心照不宣的潜规则，司机们把猪仔带来他们这里宰，肯定得有点好处的。
人群们都被赶进了饭庄里面，门**钱吃饭，素菜十块，荤菜十五，发张小票，凭这张小票可以去饭庄后面免费上厕所。饭庄门口还有四五个汉子提着木棒在往饭庄里面赶人，有人想往外走，马上就被粗鲁地一把推进去，大有不交钱吃饭就要开打的架势，
历阳随着人群进去，没有先交钱，而是挤到打菜的地方看了一眼，几个铁盆子装好了菜，凭票打菜，饭在旁边的桶里自己加，历阳看了一下，素菜就是清炒白菜土豆，所谓的荤菜就是豆角，茄子加了几片肥肉随便翻炒几下的，所有菜看起来就像那种喂猪猪都嫌弃的那种。两千年初，国内的猪肉价格还是3块钱一斤，优质大米四五毛一斤，当季蔬菜还是几毛钱一筐的年代，十块十五块一份的饭菜就这样确实太坑了，简直就是暴利！而且新闻经常报道，这种强买强卖的事件，全国各地都有发生。
有些人可能是真的饿了，可能经常外出务工，这样的事情见多了，也麻木了，有些人或者是想着出门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宰就宰一次吧。反正十块钱也不算太多，毕竟还有饭吃嘛，他们交了钱打了饭菜坐到位置抢吃起来，他们没吃两口，几乎是同时呸呸呸吐了出来，菜缺油少盐，一点味道没有，饭是又硬又冷还夹生。
历阳也有点饿了，本想随波逐流将就吃一口得了，但看到一个个地吐出来，当下一点胃口也没了，就想出去透口气，等下上车再吃，他记得妈妈在包里塞了一些包子鸡蛋水果什么的。
刚挤到门口准备出去，马上就被一个打手模样的人推了回来，历阳无理搅三分的劲头出来了，也不管是在外地，当即要干起来，“喂，兄弟，你推我干嘛？”
“路途遥远，吃完饭再走，下一顿饭还不知道多久能吃上呢！”
“大哥，不好意思，我晕车想吐，实在是吃不下，”
“不吃也得交钱，不然别想出这个门，”说完几个打手提起木棒挥了几下，威胁道。
“卧槽，黑店啊，打劫啊，不如直接干车匪路霸，拦路打劫就好了，还开什么饭店？”
“臭小子，给脸不要脸，你是想死吗？要么就赶紧交十块钱吃饭，要么就打死你！”
“卧槽，还打死我，我好怕哦，来吧打死我吧，要钱没有，玩命谁怕谁！”历阳冲出店外在地上捡起一块砖头，冲着几个打手叫喊道，
刚才车上几个一起抽烟聊天的老乡一看历阳蹦出来叫板，也同时挤出人群，站在历阳身后围了个半圆，怒目盯着那几个打手，隐隐有你敢动手我们就群殴的架势。其实在场的很多人都是敢怒不敢言，都想着不要在外地惹事，毕竟强龙不压地头蛇嘛！但一看到历阳这个毛头小子跳出来挑事儿，不由自主地跟在他后面，世事就是这样，被欺负被压迫了，就差那么一个带头反抗的。
历阳又在朝那几个打手叫嚣“怎么怂了？不是要打死我吗？兄弟我的命就在这里，过来拿呀！不敢要啊？我都看不起你们，你们今天要是不打死我，以后你们这黑店就趁早关门，省得祸害别人”
几个地头蛇打手还真怂了，他们在这里开饭庄横行霸道多年，敲诈过路的旅客无数，头一次遇上这么要钱不要命的主，自古以来，穷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眼前这小子就是典型的光脚不怕穿鞋的不要命愣头青，手里的木棒吓唬人还行，真打死人他们还真没这个胆。
看着这小子手抓砖头，不停地向他们挑衅，几个打手心里也直犯嘀咕，这小子啥来头？真特么不要命吗？他身后那群五大三粗的汉子跟他啥关系？真打起来他们会不会一起上？
他们也知道这些一辆车来的人都是一个地方的，他们是不是有血缘关系？他们是不是一个村的？他们也知道，男方农村很多村都是同姓的宗族关系，自古以来，村与村之间经常因为争地争水源三天两头发生械斗出人命的事也是层出不穷。眼前这辆车上的五六十人有多少是一个村的？我们就这几个人，真能打得过他们吗？他们团结起来把店都能拆了。
就在几个打手进退维谷之际，早有人进饭店跟老板讲述了来龙去脉。
这时饭店老板推开人群走了出来，看着眼前一触即发的阵仗，一个满脸横肉的中年胖子脸上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脸走上前来，“兄弟们，都是误会，我们开饭店的求财而已，没想惹事，也不存在强买强卖，都怪我对新来的员工培训不周，才跟各位产生了误会。本店一贯的宗旨就是消费自由，对于给诸位兄弟带来的不便，我先向诸位道个歉，请你们上楼上雅间，我吩咐厨房给兄弟们重新炒几个可口的菜，我保证本店保准物美价廉童叟无欺！”
历阳看着黑店老板，砖头在手上随意抛了几下就扔掉，冷笑一声说道“老板您生意兴隆，我跟我兄弟几个确实是长途颠簸，晕车，没有胃口吃饭，我们就不耽误您做生意了！我就一句话请问老板，我们几个现在不吃饭，不交钱，可不可以离开？或者说敏要报警处理还是直接群殴？您言语一声！”
老板擦了擦额头的汗，连声“误会，都是误会，你们没有消费，当然不用结账，可以来去自由。还有一个本店向来都是为出门务工远道而来的朋友提供热忱的服务，本店有免费的开水提供，父老乡亲们有要打开水，冲泡面的，可以直接去饭店里倒，绝不收费的”
“既然老板这样说了，我们就不打扰您做生意了，我们就此告辞，祝您生意兴隆！以后有缘回家路过你家饭庄，一定来尝尝你家的农家菜！”
“好的好的，也祝你们一路顺风，多多发财！”
此时司机师傅也吃完了饭，打开大巴车的门，让乘客们上车。
历阳跟随他们一起上了车，回到自己的铺位躺下。
大巴车重新开始了遥远漫长的旅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