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不少村里的闲人过来帮忙,聚在院子南头前一户人家的后墙那里,或蹲或站,眼看着两个妇女走进院子里,也都没有搭话。别看平时孙玉梅爱说爱闹的,这个场合也低着头,跟着孔秀英直着往屋里走。“唔,恁妯娌俩来了啊,来来快坐吧做吧”,进了堂屋,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站起来打招呼到。只见她头戴上白布做的孝帽,腰间系着一条白色的孝带,孙玉梅不用看,听声音就知道这是宝胜家娘,毕竟一个村里,经常见面,大多数人说话的声音都能分辨出来的。但这次她没说话,这个场合对辈分看的也比较重,有秀英这个嫂子在,还轮不上她说话。听孔秀英说到,“婶子,不用了,婶子。”
说着,孔秀英从燃着香的方供桌旁绕过去,往里边走,孙玉梅看屋里人多地方也小,没再跟过去,往后挪了挪脚,寻了个不碍事的地方,站在那里等着。只见屋里离门口不远的墙角,那地上已经堆了不少的火纸了,都是同村人送过来的,形成了一个小谷堆。
孔秀英走过去将火纸放在那纸谷堆上,因为堆的有点高了,放上去没停留住,滑落了下来,滚到谷堆边的地上。孔秀英正要弯身去拾,准备重新放上去。刚刚那个老妇女又说话了,“别拾了,秀英,就搁那何吧。”这里的那何,也就是那里的意思,老一辈人往往保留了很多方言土语,不失为一种文化财富。细究起来,那何,似乎比那里更有文雅味道。譬如,何做什么讲,做何处,什么地方,指方向,更文言一些。那何,也就是指那个地方。同理,还有这何,也就是这里。虽然,看起来似乎没有这里、那里洋气,但细究起来,何字总是比里字文雅一些。就像讲,为何,如何,总是比为啥,怎么样更文言、更文雅一些吧。
“那行,婶子,那俺先过去了哈。”孔秀英说着话,就往外走,孙玉梅也紧跟着出了停放亡者的堂屋。
“行,那恁俩慢着点。”老妇女又回道。“好好,婶子。”孔秀英扭了下头回道,又赶紧低下头匆匆往院子外面走。按往常,走的时候,孔秀英一般都会在“婶子”后面再多说一句,“恁在家呆着吧,不用出来送了。”但今天这场合,孔秀英觉着不合适,很不合时。于是,赶紧的拉着孙玉梅走出了院子。
来到院子外的大街上,孔秀英长长吐了一口气,似乎刚才一直在屏着呼吸。
孙玉梅见状,问道:“咋了,嫂子,你这不太正常啊?”
“不知道,难受,喘不过气起来。走,回家,回家,我得回家歇会去。”孔秀英说着就往回走,身体突然就颤了一下,打了个哆嗦,幸亏孙玉梅眼疾手快,急忙搀住了她。“嫂子,没事吧,你?”
“走,扶着我回家。浑身冷。”孔秀英有气无力的说道。
正这时候,孙玉梅只觉着一阵风带着酒气从身后赶来,浑身一颤,“啪”一声,屁股被挨了一巴掌,惊得她“啊”一嗓子叫了出来,之后就是一阵的疼。刚要转身,就听到一个傻乎乎的又有点孩子气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来:“骚娘们,二咋呼,品谷真软乎,黑了囸着真舒服!嘿嘿,婶子,黑了也叫我囸会呗!”
这句话可把孙玉梅气恼了。回头一看,就看到村东头先路家的三傻子,正一脸坏意的冲着她笑。这下更恼火了,开口骂道:“囸囸囸,就知道囸,你咋不回家囸你妈去!你妈品谷更软乎,囸着更舒服!真是个小没爹哩,有人生没人养哩玩意儿!没大没小,连你婶子都敢开玩笑!又是哪个不安好心的鼓动个傻子来腌臜老娘了!有能耐站出来,别恁马勒戈壁的鼓动个傻子开玩笑!想囸笔回家找恁媳妇去,找不来媳妇找恁姐找恁妹,实在找不来找恁妈XX火也没人反对!一个个的狗X的玩意儿!这王家庄咋净一帮子这货色!”
一边骂一边往附近站着的人堆里撒么(寻觅),宝胜家院子里的人听到骂声也出来了一些,盯着外面的情景看。孙玉梅看其他人都盯着她看,似乎就像在看热闹,没有一个人帮她,身边还搀着个孔秀英,也不想过多发作,但心里恼火的很。这时,她就远远的看到一个戴眼镜的小伙子,十七八岁,看都不敢看她,低着头往远处溜。大老远都认出来,那是先文家的独生子,叫传喜的,心里估摸着大概就是着个小孩子了。但还是不敢肯定,毕竟着个小孩平时在村里表现的都很老实,又是刚刚考上大学的,不应该做这样的事。
旁边的唢呐班子也停了下来,只顾看这笑话了,大约也觉着这村子里的人有意思,这女人也够厉害之类的了。
正这时候,从院子里传出来一个声音,越来越近,听声音是走出院门了。边走边说:“咋回事,响器咋停了,谁让你们停的。”大概是里面主事的听到外面唢呐听了才出来看什么情况的。
见到外面的情景,大概也知道是在吵架了。赶紧开口训斥到:“都别闹了,都啥时候了,在人家家门口闹,啥意思?响器,别停,等会客(kei)就要来奠了,帮忙的赶紧安排下,去南边的,去北边的,都安排好人接客。散了散了,赶紧,响器,吹起来。”主事的一般都是村里德高望重,又懂事理的人,说的话自然也有分量。
孙玉梅见状也不想耽误时间,毕竟孔秀英现在还不舒服。只好一步一挪的往两人家的方向走。路边那么多男劳力,却一个人都没有帮忙的。也许有人想帮,但在这个地方,毕竟男女有别,大庭广众下,谁也不好意思去搀一个女的,除了本家,除了近家门子的男人,而且还得是小辈。
幸好,有个十六七的后生,从人堆里跑了过来,“婶子,婶子,我来帮你吧,”。孙玉梅这才看见是本家的近家门子先云家的二小子传龙。
“行,行,赶紧帮我搀一下你大娘。你搀她那边,我扶这边。”孙玉梅安排着,心里对这个小孩子突然生出万分的感激。但村里很少习惯说谢谢,孙玉梅也没有说谢。似乎村里人之间说谢很见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