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很快就出了内城,车夫特意报了一声。谢玉放下书,掀开车帘往外看,外城房屋肉眼可见的破旧,街边摆摊的小商贩有个茅草棚来遮风挡雨都是条件不错的。
内城谢玉是见过的,商铺林立,街道整洁干净,相较之下,外城这里更加脏乱,道路泥泞,小巷错综复杂,售卖的更多是米面菜蔬,来往的客人从衣着看应该多是农民,看上去面黄肌瘦,目光呆滞。
车夫又往外走了会儿,拐了几个小巷才停车。
谢玉打量这处院落,地处偏僻,但地盘很大,斑驳的木门连着一圈土墙,与周围的房屋外表相似,看着很是平凡。
院内似乎有些嘈杂,谢玉走近细听,一个尖锐的女音道:“这处院子我是一定要收回的,妈妈我也不是什么大善人,你那些凄惨的事儿也别和我说”
不知对方说了什么,她气急败坏道:“想住可以,让这些孩子把卖身契签了,这院子我让你们一直住”
那一直细弱的声音,此刻调高了音量:“卖身契孩子们是绝不会签的,丁妈妈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那老鸨被吼得一愣神,很快就气急败坏的说“敢跟我这么说话,你能耐了,真以为自己能榜上谢家这棵大树啊,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丁香雪一死,谢家这么久都没人来,那泥菩萨少爷自身都难保了,怕是早就把你们忘了,你想清楚谁是你主子,今天你签也要签,不签也要签,今儿我就让你看看,我能不能做你的主。”
屋内一片嘈杂,杂役的怒吼,孩子的哭闹响成一团。
谢玉挥手,养生领着家丁们将门推开,一拥而上把守在院子两侧,院中的人见这些人面色不善,没了欺压妇孺的气魄,吓破了胆,抱团站在一起。那吊梢眉三角眼浓妆艳抹的妈妈桑见到这些五大三粗的家丁惊疑不定,色厉内荏的呵斥:“你们是什么人,竟敢擅闯民宅”。
谢玉被小红小绿簇拥着进来,丁妈妈一看,吓得瘫倒在原地,没了那嚣张气焰,连连磕头请罪:“少爷,谢大少爷,小人不知道是您来了,都是误会,孩子们都好好的,我这儿宅子也都让她们免费住着……”。
没等她说完,小绿冲上去就给了她一脚,把她踹趴下:“你一个青楼老鸨竟敢编排我家少爷,谁给你的胆子”她还记着这老鸨刚刚说谢玉是泥菩萨少爷自身难保这话。
那老鸨一听,挤出两滴眼泪,膝行到谢玉跟前:“求大少爷开恩,民女一时糊涂,胡说八道,少爷千万不要往心里去”
谢玉神色不耐的挥了挥手:“强买强卖童男童女,把她送去官府”
两个家丁拖那老鸨出去,她身后跟着的打手自然知道谢玉是谁,也不敢反抗,跟着被压了下去。
谢玉四下打量,院中一片狼藉,仿佛土匪过境,孩子们都缩在院子的一角,抱在一起怯生生地看着他,几个女人站在他们身前,护着孩子们。
谢玉注意到那几个女人都是身有残疾之人,她们衣衫简陋,重重补丁在身。
唯有一人与她们格格不入。她衣着华丽但稍显轻薄,乌发堆叠,容色不俗。
谢玉记忆中有她,正是丁香雪的随身侍女。谢玉皱着眉看她:“金蝶?”
这一声换来,那女子脸色煞白,她缩着身躯,恨不得将头低到尘埃里。
谢玉见她不说话,又唤:“金蝶?”
她极明显的一抖,身旁的小女孩拉住她的手,她终于用细弱颤抖的声音说“少爷,小女如今花名凉月”
花名
凉月
谢玉脑子一懵,一时不能思考,怔怔的看着她,自顾自的重复“花名,凉月?”
醒后楼台,与梦俱明灭。西窗白,纷纷凉月,一院丁香雪。
这是丁香雪花名的由来,也是凉月花名的由来。
谢玉听明白了,她签了卖身契,以凉月承丁香雪的遗志,守护着这个院子里的所有人。那看似轻浮的妆容和衣着,是她在谢玉来晚的这段时间里,吞了无数的血泪,出卖身体,换来的一时平安。
华丽的妆容和衣着,仿佛为她镀了一层金光,庄重地令谢玉不敢直视她。在她面前,谢玉知道自己是个懦夫。
他闭了闭眼,心想,还是来晚了。
谢玉带上凉月去给丁香雪扫墓,一路上认真听她这段时间的经历,与自己所想分毫不差。丁香雪去后,院中的孩子便失去了供养,丁妈妈又步步紧逼,她去谢府求救却得知谢玉生了重病,走投无路下只能签了卖身契。
“丁妈妈不愿出钱收敛姑娘遗体,又有几个孩子生了病,我没有办法才……”她却觉得自己无颜见谢玉,将自己缩成一团,倚在马车角落里哀哀哭泣。
谢玉又有什么颜面去说什么,他只能沉默。
他才是不敢去看她,接近她的人啊。
小红见谢玉颤抖着睫毛,双手交握,指节发白,知道他正在自责。她伸出手抱住凉月,替他做了他不敢做的事。
谢玉感激的看着小红,这眼神令小红一生难忘。
丁香雪的墓非常简陋,只在荒山上有一个简单的小土坟,没有墓碑,没有祭台。
凉月见他打量着这个小土坟久久不语,以为他不满意这么简陋:“丁妈妈说姑娘名讳犯了忌讳,拦着不让立碑,只让我偷偷埋了……”她觉得自己像是在为自己的无能辩驳,渐渐说不下去。
谢玉看出了她的不安,他给她深深的鞠躬,说:“谢谢”这两个字仿佛千斤重,他一路上默默道的无数谢,凝聚了现在这两个字。
小红实在是太懂谢玉,她将凉月拉走,留给谢玉一个独处的空间。
谢玉将小谢玉的遗书拿了来,烧给了丁香雪。他想,如果小谢玉还有灵魂尚存,希望他们能够相依相伴。这件事情做完,他灵台清明,无名的束缚感也消失不见。
谢玉去祭拜丁香雪,谢灵并没有随行,她此时正在查看孩子们的身体。她虽然不通琴棋书画,但却在她奶娘的影响下熟读医经,不敢说自己是杏林圣手,但也算懂一些皮毛,开一些常规药方没什么问题。
等一切事毕,返程的路上,谢灵特意询问谢玉要怎么处理这些孩子。
“我还有些私房钱可以帮哥哥解忧”
谢玉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一味的养着他们是不行的”
谢灵急了,以为谢玉不想养这些孩子“可他们都还小,也干不了什么活”
谢玉知道她是真心想帮忙,细细解释给她听:“我打算先送他们入学堂,认字的话,谋生就简单了”
谢灵知道他心有成算,放下了心。转眼又为自己错怪谢玉而自责,她不好意思的说:“我如果能帮上忙,哥哥尽管跟我开口”
回府后谢玉就找来娟娘,问:“我有私房钱吗”。
娟娘笑道:“少爷的账本,是养心在管”
养心是谢玉的书童,因着谢玉生病,他的地位快被小红挤没了,一听谢玉要看账本,他手脚麻利地收拾了过去。
谢玉刚喝完一盏茶,养心就让杂役抬着一口红木箱子进来。
“少爷要的账目都在这里”
一打开,好家伙一整箱的账本,谢玉略翻了几本,看的头疼,索性将账本撂回去,直接询问养心“你来说一下总数,现钱多少,房子地契店铺多少,金银玉器这等珍宝有多少”
养心从箱子里翻出几本账册,翻开看了两眼道:“少爷现钱约50两黄金2千两白银,银庄存有有5千两黄金3万两白银,庄子3处店铺6个”
他一气说完,又从箱子里翻出一摞账本:“金银玉器书籍字画布匹衣饰这些东西比较杂乱,只能另外登记造册,都在这里,少爷可要看看”
谢玉哪有那个耐心,摆了摆手,问:“一两银子能买多少米”
“回少爷的话,一两银子可买两石米”
谢玉又了解了一下两石大概有多重,便推算出这里的计量单位与华夏古代大致相似。一两银子大致相当于六百元人民币的购买力。这么一推算,自己资产妥妥过亿,养个把孩子没什么难度。
谢玉放松了坐姿,靠着椅子后背,喝了口茶,问:“庄子如何了”
“缘空寺那里的山庄前不久让三爷借去了,两处农庄,有一处遭了虫害,今年恐怕要欠收,另一处稍好,与往年差不多”
“那几处店铺呢”
“两处书店、布庄、珍宝阁都是盈利的,糕点铺、药店都有所亏损”
谢玉只是想了解自己这些产业具体是做什么的,至于盈不盈利,对于暂时不缺钱的他来说,不是要紧的问题。
谢玉准备去看看两处农庄是什么情况,再决定把学堂办在哪里。学堂办在农庄里好处是显而易见的,地盘够大,孩子们课余时间还可以喂鸡养鸭放羊放牛,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儿挣学分。谢玉准备将学分量化,变成他财产里的通用货币。这样不至于将孩子们养成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人。
如果可行的话,或许可以在将要到来的乱世里救更多孩童的性命。
“祝先生来了”小绿进来禀报。
“快请进”谢玉迎出门外,心道,老先生此时过来,想必是学武一事有着落了。
老头身后跟着一位身穿灰布短打的魁梧汉子,谢玉问“老先生身后这位是何人?
“这是跟着我从南巫而来的普屯钺,以后就让他跟着你,指导你学武”
谢玉连忙以师礼参拜。
这汉子却不是不知事儿的人,知道这个礼仪是谢玉看重自己,连忙将他扶起。自他来到久朝之后,还从未受到如此礼遇,心中一暖,对于指导谢玉学武也没那么排斥了。
祝老却还有话说,他自袖中掏出一张礼单,上面满列了一整张的珍奇药材:“这是久朝没有的奇珍,需你遣人去南巫采买”
谢玉没有多问,爽快应下。
祝老来去如风,说完来意就自离去了。
谢玉拿着长长的礼单发愁。跨国采买在交通便利的地球都不是件容易事儿,更何况是地形闭塞,交通工具还是马车的古代。
交通问题还是其次,各种关卡都是需要官府文书才能通过的,谢玉自问没这能力。
难不成要去求谢殊才行?如此一来,势必要告知谢殊自己要学武,谢殊必定不同意。谢玉想了想,找来了养生:“陈郡可有前往南巫的商队?”
“这却要小人去打听一下”
“你去吧,记得一定要找可靠的人”谢玉自从知道养生会武,一般出门的事儿都会交代他去做。
养生离开后,谢玉也召集人前往农庄,想要尽快让孩子们安定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