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玉见轿子来了,随口邀请站在一边的谢灵一起出门闲逛:“三妹妹一起去吗”
谢灵竟然一口应了。谢玉无法,只能同他这位无甚交情的三妹妹逛一次街。
被轿子晃得全身都不舒服,谢玉拿出手帕捂着嘴咳嗽,又去揉自己的头。坐在一旁的谢婉见了,掏出一个香囊递给谢玉:“大哥哥,这是我自己做的香囊,能提神醒脑”
谢玉接过来,嗅了嗅,一股清凉之气冲入鼻腔,果然舒服了很多:“谢谢三妹妹”
谢灵笑了笑说:“大哥哥和以前不一样了”
谢玉警惕的问:“怎么了”
谢灵见他这么严肃,笑闹之心全无,她本就胆小,现下话都说不利索了:“就是,不知道,说不上来的哪里,只是以往大哥哥从没有邀我一起出门”
谢玉松了口气,以为被她看出灵魂已换的端倪,安抚她道:“那是哥哥的不是,以后哥哥一定经常带你出门”
谢灵敏锐的察觉到他语气的变化,立马高兴地说:“谢谢大哥哥”
谢灵心思细腻敏感,她是真觉得谢玉变了。以往谢玉虽不曾为难卫姨娘的孩子,但总透着疏离,而且谢玉少年得志,不懂收敛,虽然本性温和,却处处透着高傲,给人距离感。不像如今的谢玉,虽然还是与她保持距离,但是天然散发着善意和随性,令人想亲近。
这个香囊如果是以前的谢玉也会收,但不会自然地去嗅。而如今的谢玉直接拿去闻,让谢灵感受到了被信任。
谢玉自然不知道这些,幸好原身性格与他差异不大,短期内不会暴露他已经不是原来的谢玉,但长期与谢家人相处就不一定了,毕竟他只继承了原身百分之一不到的记忆,这也是他一定要在最短的时间离开谢府的原因之一。
谢玉站在繁华的街道上,感慨:“人好多”
小绿不知道从哪挤回来的:“少爷,今天有花魁游街,才这么多人”
远处的唢呐声渐渐清晰,一群穿着红色布衣短打的男人脚步稳健地抬着莲花状的轿子。上面的女人披着大红色飘带不停地舞动,身姿妖娆。
谢玉想,这该是花魁了,不知为何带着金色的半边面具,遮住了眉眼。
身边欢呼的百姓一拥上前,却被官兵挡在道路两侧,不断地有人试图往花魁的身上扔花。若谁的花被花魁拿在手中,便高兴地大声宣布自己的花被接收了。
挤在外面的人,看不到里面的盛况,情绪就没那么高昂,互相谈论着以往见过的游街花魁:“前几年都是丁香雪,这个新的看着差了点儿”
“丁香雪确实厉害,我有幸见她跳过巫舞,那才叫绝”
“我也见了,听人说那个舞是学了南巫人的,又结合咱这儿的什么什么舞才成的”
旁边一直听者的女子听不下去了,便插嘴道:“是丝璇舞”
“奥,对对对,就是丝璇舞,衣服也好看,露着一截小腰,又白又细”女人听到这儿,翻了个白眼走了。
“之前的李红卿也很美”
“李红卿算什么,丁香雪可是能让谢家大少爷跟他一起殉情的人物”
小红偷眼去看谢玉,见他神色不变的听着别人谈论自己。小红瞪了那群人一眼,拉着谢玉就离开了。
原本谢玉也没觉得有什么,小红却认为他一定是生气了。谢玉觉得自己的反应确实不太合理,毕竟他本人实际上是从未见过丁香雪的,确实很难表现出属于谢玉的心态,想了想道:“我现在身体恢复了不少,改天去祭奠一下雪姑娘吧”小红心里咯噔了一下,果然还是在意的。
谢灵当然也听到了几人的谈论,她一直注意谢玉反应,却不知自己从哪来的勇气,竟然开口为卫姨娘辩驳:“大哥哥,姨娘虽然以往也有手段不光明的时候,但雪姑娘这件事真的不是她做的”卫姨娘拿着宅斗剧本习惯了,阻拦小红去求救恐怕也是下意识的添堵行为,这谢玉自然知道,他从娟娘那儿也了解了一些事情的原貌。
谢玉看着那个跳舞的花魁,记忆中的身影仿佛与现实重叠。不得不说,丁香雪真的称得上一句才貌双绝,如果生在娱乐事业发达的现代,恐怕是红透半边天的人物,在这里却仅因姓名,就被人当街打死,无处伸冤。
谢灵见他看着高台上跳舞的花魁一言不发,也不敢再说话。
附近的人还在神色微妙的谈论着丁香雪和小谢玉。谢玉承认自己的心情确实被影响了,他神色郁郁地道:“回吧”他想,这里能有几个人理解谢玉呢。
被压迫的人觉得理所当然,压迫别人的人习惯了高高在上,而这淤泥里竟然开出了几朵洁白的花,被卖到风月场所的丁香雪,不想着为自己赎身,竟然把挣的所有银子都拿去买了活不下去的孩子。
小谢玉不能接受被他视为知己的丁香雪因为这种操蛋的理由被人打死在街头,但他举目四望,周围没人伸出援手,全是沉默的脸。小谢玉的世界里从此不见一点的星火。所有人都说小谢玉错了,但谢玉知道他不是错在为女人而死,而是错在他过早的在这个畸形的世界里觉醒,以超出时代的目光,看到了这个时代的不正常。
某一刻,谢玉也曾想过,他穿越到这里是不是上天安排他来拯救小谢玉这类人的,虽然他能力没多少,但起码能告诉小谢玉,丁香雪这样的人说‘你们是对的’
小红见谢玉回来之后就把自己关在屋内,担心的在门口绕来绕去。
作为一个几乎没有朋友的人,谢玉的性格无疑是内敛的。
他能在课堂上侃侃而谈,给学生们讲他爱得李白苏轼,悲叹杜甫的命运,感慨王安石是个君子,说岑参辛弃疾是铁血男儿,祝福白居易元稹友谊长存。那些历史上已经消逝的人和事,被他如数家珍的娓娓道来,但他却无法在生活中谈笑风生。课堂上的他与生活中的他判若两人,讲台上那仿佛燃烧的灵魂出了校门就归于沉寂。
他曾走过那些灯红酒绿的名利场,也曾在觥筹交错中试图给自己搏一个未来,最终却在承载着厚重的历史的书籍里找到了灵魂的归宿。
谢玉捧着这个世界的经史子集,快速的翻看着,小谢玉的绝望他感同身受,但并不认为这偌大的世界会没有人试图冲破这藩篱。
面对安史之乱时期的唐王朝,杜甫说;“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面对北宋积贫积弱的政治局面,范仲淹说:“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面对风雨飘摇的民国,鲁迅说:“原中国的青年都摆脱冷气,只是向上走,不必听自暴自弃者流的话。能做事的做事,能发光的发光。有一分热,发一分光。就令萤火一般,也可以在黑暗里发一点光。不必等待炬火,此后如竟没有炬火,我便是唯一的光”
谢玉不相信,这偌大的国家会没有杜甫,范仲淹,鲁迅。他面前的书桌上,凌乱的堆叠着他翻过的书籍,他越翻越快,越翻越快,眼睛都不眨一下。
小红推门进来,见谢玉双目赤红的瞪着自己,她忍不住退了一步,小心翼翼的喊“少爷”
谢玉手中的书落到地上,他灰心丧气的瘫坐在椅子上。这里自然也是有贤才的,但是没人质疑把人分成三六九等的社会制度,他们站在高高的宫殿之上,怜悯的看着衣衫褴褛的百姓道:“何不食肉糜”,他们当然爱护百姓,张口闭口就是民生民利,对剥削者满口批判,对百姓满心怜悯,但路遇道旁尸却嫌恶的遮住眼的人也是他们。
凭他一人之力,又能改变几人?
小红又叫“少爷”
谢玉目光迷茫的看着她,很久才聚起光亮,问:“什么?”
小红回道:“南巫的那位先生来了”
谢玉撑着桌子坐了起来,小红赶紧去扶他。
老头见谢玉失魂落魄的鬼样子也没问什么,只是执起谢玉手腕,好一会儿,才放下手道:“你现在的身体状态,禁多思多虑”
娟娘听此话眉头一蹙:“可是少爷的身体有什么问题”
老头哼道:“问题大了,毒素虽清,五脏衰竭却不可逆,不好好养着,恐有早殇之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