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蛙声阵阵,夜晚的凉风吹散了白日的暑气。
楚倾辞侧靠在软榻边,偶尔屈起手指翻动矮桌上的账本。
身后小满仔细为她擦拭着打湿的秀发,嘴里不停的念叨着:“女郎,你可不知道,隔壁街上李二嫂家鸡进了王大娘的菜园子,她俩拿菜刀动起了手,气的王大娘丈夫要去报官;还有给我们府中送菜的李大叔儿子要娶媳妇了,高兴的他门牙都快笑掉了。”
楚倾辞端起桌上的清茶,笑吟吟道:“你这丫头当真是闲出花来了,我让你看好府中的事物,不是让你东家长西家短的。”一杯清茶下肚,驱散了夏日的闷热。
“哪有,我这是耳听八方、眼观六路。”小满边说边笑道,眼睛都快眯成月牙了。
“赶明儿我便把你支到后厨去,让你在炎炎酷暑中,烧火做饭。”
“女郎才不舍得,谁有我伺候女郎这么体贴。”小满贫嘴道。都城谁不知道护国大将军府二女郎是顶好的主子,对待下人和善,出手大方,哪个不羡慕她从小在女郎身边长大。
楚倾辞站起身,伸着懒腰往床边走去“明日我要去酒楼对账,今儿也不早了,收拾好便下去歇了吧!”
——
花园中心有一池塘,离她的院子倒也不近,传来的蛙声消减了闹人的鼎沸,听着倒也舒心。像往常一样,楚倾辞伴着蛙声入眠。
只是今晚这梦境多了位不速之客。
长长的游廊挂满红色丝绸,四周屋檐下高悬大红灯笼,前院宾客欢笑喧闹,丝竹声绕耳。
“秤杆子上头滑如油,一路星子顶到头。 二十八宿来保佑,称过元宝挑盖头。 关关睢鸠好风流,在河之洲左右求。”喜房内喜婆捂嘴笑着高呼。
伴着喜婆的喜话,身着华服的新郎官手持喜称缓缓走到新娘子面前,轻挑新娘头上的盖头。
大红的喜床上满是红枣花生桂圆,新娘静静端坐于此。眉如翠羽,肌似羊脂,脸衬桃花瓣,鬟堆金凤丝,绣着金莲的湘裙不显繁琐,衬得腰细如柳,纤纤玉指垂放在膝盖。
新郎坐到床前,接过侍女端来的合卺酒,两人互相饮尽杯中酒。
喜婆见礼成,招呼人离开。
新郎深情的凝望着眼前的人儿,大手轻扣腰肢,新娘顺势靠在新郎胸前,两人相视一笑。
“卿卿,今日是我们同房花烛夜。”新郎在新娘耳边压低声音道。
滚烫的呼吸溅在新娘鼻息间,灼得皮肤都像烧起来似的。
新娘呼吸一窒,迷蒙间转过头,刚别开一寸,就被扣住后脑的大手固定住,腰间的大掌掴的越发紧。
红烛摇曳,芙蓉帐暖,薄纱做的床幔遮住了内侧的春光。
场景一转,刚刚的新郎穿着一身黑衣,死死的掐住眼前的人儿,目光中满是轻蔑鄙视。
那眼前的人儿不是别人正是刚刚的新娘,她手伏在男子掐她脖颈的大手上,眼中满是痛苦,脸上布满清泪。
“阿湛,为何这样对我,我是你的妻啊!”
“妻?你也配?不过一介孤女。”说完重重将女子甩子地上,转身扬长而去,未曾回头半分。
——
楚倾辞猛的惊醒,嘴巴大口喘着气,心口剧烈跳动,久久不能平静。
过了好一会才缓过神来,她这是——梦到陆湛了。
她已经好久没有梦到过他了,这个人仿佛已经从她的世界消失了。
刚回府那段时间,夜夜梦中全是他,不是梦到他红着眼睛凝视着她,就是梦到他嘶哑着嗓子质问她“为何要逃?”
或许是在一起的日子太过甜蜜,又或者是最后的结局太过痛苦,让她每次想到他心尖都痛到发颤,这些年才渐渐舒缓了。
楚倾辞叹了口气,伸手去寻床边的清茶,小满怕她夜间渴醒,总会在床边备一杯清茶。
一杯凉茶下肚,噩梦带来的心悸缓解了不少。
见毫无睡意,便下床来到窗边透口气,夜间的夏风吹去了她身上的汗意。
冷静下来,无可避免的想到了陆湛。
她是这汉国护国大将军夏乘凉家的闺秀,排行老二,大姐名叫夏倾瑶,小妹名叫夏倾悠,除大姐嫁人之外,她和小妹待字闺中。
不过她虽是夏家女郎,却因父亲宠爱母亲,跟着母亲姓楚,这夏、楚两家的族谱中都有她的名字。
三年前,大姐嫁人之际,她与家中人闹了矛盾,自己独自外出京郊散心,不想当时因水患流民多涌入京郊,一时不察被贼人掳走,几经辗转,落入了南方水匪手中。
与她一同经拐买的几人,被水匪杀的杀,糟蹋的糟蹋,因她一张脸生的貌美,被他们选中,作为礼物贿赂当地大官,那时她才知道水患之地多有官匪勾结腌臜事。
她也是沦落水匪之后,才认识的陆湛。彼时她是水匪手中贿赂大官的稚儿,他是水匪中的六把手,负责看管她。
初见他时,她对于他的样貌不忍直视,一脸络腮胡子,脸上几颗大痣,浑身汗臭味。
还时不时的吹几下口哨,嘴里咕咕哝哝调笑她几句,一脸淫笑。
后来待水匪老巢被攻破那日,她才知道,他是安插在水匪中的暗线,为的是助剿匪大军一举剿灭水匪。
初次见血流成河、尸横遍野的场景,她直接瘫软在了他怀里,晕倒之际听到他带着痞笑失望到:“这么娇弱啊!”
她心想这痞子原来会官话啊!
醒来后丫鬟告诉她,救人的是江南陆大官人的二郎陆湛,他不从军也不从官,只是个商人。
得知她醒来后,陆湛带人过来看了她。
撩起长袍坐在离她两步远的圆凳上,既有礼,也不显轻浮。抬眸轻声问:“身子可还有哪不舒服?你家在何处?”这是他与她第一次正经的对话。
刨去先前的络腮胡子以及大痣,模样长得剑眉星目、唇红齿白,眉眼间颇具英气。她在京都时不是没见过长得好看的官人小哥,但此人绝对算得上顶尖,一身丝绸衬得他温润如玉。
谈话举止颇有风度,一看就是被家中悉心栽培,精心呵护长大的。
也不知那时,她是被那块猪油蒙了心,竟瞧上他貌是情非、表里不一的痞子。
见脱离危险,她假装失忆,趁机留在了他家。
往后的日子见他无妻无妾,房中干净,更艰巨了她为报恩,以身相许的决心。
她撒娇扮弱,用尽一切在杂书、折子戏上见过的手段撩拨他,勾引他,终是哄得他晕头转向,嘴中说尽了情话。
在江南的那些日子,她的目光总是流连在他身上,生怕他被哪个不知名的狐媚子勾去。因着这点担心,她总是缠着他,日日向他展示她的痴情。缠着缠着,他们便成亲了。
那时听闻他求娶,她热泪盈眶,感动极了。想着万不能辜负他的一腔深情,成亲后便带他归家禀告父母,三书六礼,对他好一辈子。
成亲之后,她才见识到了陆湛的真名目。
成亲前他装的温润如玉、谦谦公子、不染凡俗,成亲后的他就是只狼,还是饿了很久的那种。
也不晓得他怎地对那事如此热枕,夜夜呼吸间全是他的味道。
只看前半段,她与他的故事就是一出才子佳人的风花雪月,可后半段确是要人性命的穿肠毒药。
忘记他的背叛、伤害是从故事的什么时候开始的,只是她心死之际,决绝的许了他一场自焚的戏码,便随都城找来的惊蛰北上归家了。
惊蛰是从小陪她长大的侍卫。
现在回忆起当时,只记得漫天大火,残垣断壁。
楚倾辞呼出一口浊气,喃喃道:“前尘往事,了却便结了,今生莫要再见了——”
回到床上,眼皮越来越沉,忍不住睡了过去,梦中总算没有陆湛了。
夏季天热,汗湿了鬓角,到也睡的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