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棠谷的大火烧了三天三夜,直到第四天清晨下了场雨,庄清珏也懒得再叫人去放火,这火才算止了。而聿怀和陆瑶从地窖里出来的时候,正是庄清珏火烧香棠谷的第七天。
“幸好璃小姐在地窖里存的干粮多,不然咱们怕是挺不住。”聿怀看着这满地的灰烬唏嘘不已:“如今约定的七日已经到了,咱们也是时候去徽州投奔你舅舅了。”
虽然在地窖里边聿怀已经给陆瑶做过思想工作了,可看着她家这幅惨样,陆瑶还是接受不了,眼泪哗哗的往下掉,止都止不住。陆瑶才十四岁,一时间姑姑、爹、家里一众从小陪她到这么大的家丁婆子全都死了,聿怀是想安慰她来着,可是这一下子死了太多的人,他也不知道从哪安慰起比较好,便也就站在旁边静静地等着。家破人亡什么的,他经历好几次了,可即便是这样,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同陆瑶开口。
大概过了两个时辰,陆瑶终于哭累了,她狠狠地用袖子将脸上的眼泪和鼻涕一股脑的擦了下去:“走吧,聿怀哥哥,我们启程去徽州。”“你确定你没事儿了?”聿怀见她一副下定了决心的样子,嗫嚅着问。“没事了!”陆瑶重重的点头。聿怀这才放心的将地上那只陆璃早早就为他们准备好的包袱背了起来:“咱们再来复习一遍,你是?”
“我是吴县陆家药铺的独女陆环珮,今年十三岁,由于吴县发了大水,家里就剩下我一个人了,所以要去永嘉县的叶家布庄投奔姨母和姨夫,中途路过江陵城。”
“那么,我是?”
“你是永嘉县叶家布庄的二儿子,我的二表哥叶聿怀,来吴县接我的,今年十七岁。”
“不错不错。”聿怀欣慰的点了点头,在地窖里这几天果然没白教:“你还有什么别的问题吗?”
“聿怀哥哥,你到底是什么人?”
“啥?”聿怀不是没听清,他是实在是没想到这小丫头怎么会突然问出这个问题来,毕竟陆瑶还小,就算是陆璃在被庄清珏抓到之前胡乱地向她交代了几句诸如日后要听聿怀的话啊、以后她就是新的宣玉堂堂主啊什么的,可七天时间让她消耗这么多事情,实在是对她太不公平,所以聿怀就秉持着自己一贯的优良作风——装傻,每当陆瑶问起比如“聿怀哥哥,为什么我小姑姑这么信任你?”、“聿怀哥哥,你一个厨房烧火的怎么认字?”、“聿怀哥哥,冥门究竟是什么?”等一系列问题的时候,聿怀就咧开他那张嘴,漏出一排整齐的白牙:“我自己也没搞明白呢!我也不知道啊!以后你慢慢就懂啦!”
“聿怀哥哥,我好歹也是明年就要及笄的人了,你确定这样糊弄我好吗?”陆瑶这次没打算将聿怀的装傻纵容过去:“那日小姑姑急匆匆的命人去后厨寻你我便觉得奇怪,你虽来我家做活已有一年光景,可除了烧火,你就没做过别的活计,就算是因为是去年新添的家丁记得牢,可你在后厨离小姑姑那里那么远,她又不似我贪食,本该与你无甚交集,可发现出事的时候,她第一反应竟是命人去寻你,还叫你务必带我一起走,叫你将我安置在我舅舅那里。”陆瑶仰头直视着聿怀:“那些官兵,那个坏人,是来寻你的吧?”
“呃......”聿怀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他本以为以陆瑄那个性子,养出来的女儿肯定就是个什么也不知道的单纯小姑娘,可眼下这陆瑶倒是思维清晰、逻辑缜密,看来是她姑姑养的了。
“是来寻你的也不要紧。我家就算真的是因为你家破人亡的也不要紧。”陆瑶轻叹声气:“是我小姑姑他们自己的选择。”
“你......”聿怀憋了半天,半天终于憋出来了一句:“你还真是人小鬼大。”瞧瞧,这新一任冥门宣玉堂堂主竟然如此早慧,看来自己日后夺回皇位指日可待啊!聿怀很欣慰。
一路两人未再言语,路上也并未遇上查路引的官兵,顺顺利利的就进了江陵城。
眼看着天就要黑了,聿怀二人便选了个就近的客栈住下。路上虽然没遇见盘问的官兵,客栈却是要查路引的,好在之前陆璃提前为他们做好了假身份,他二人准备的也充分,客栈掌柜并未起疑。
“掌柜,我们兄妹二人都是初次来这江陵城,不知道这城里有没有什么好玩的地方?”聿怀说这话时,故意带了几分吴侬软语的味道,既然人设立了,就得演下去啊。
“哎呦,二位客官,您最近还是别在这城里逛了。”那掌柜一副神神秘秘、欲言又止的样子。“啊?为什么呀?”聿怀一脸惊讶,表情夸张的让一旁的陆瑶都吓了一跳。掌柜做贼似的来回观望了望,这才压低声音道:“我们这有户有头有脸的人家勾结了邪教,前些日子被京城来的庄统领带兵剿了。可惜让那家的一个妖女给逃了。”
陆瑶一听这话,气的握紧了拳头,刚想跟这掌柜好好理论理论,却被聿怀紧紧拉住示意她不要冲动。
“那官兵抓住她不就得了,怎么还不能在城里逛啦?”聿怀将傻白甜演绎的酣畅淋漓、细致入微,一对笑眼儿就像是给人下了蛊似的,再“娇俏”的表情到了他脸上,都不会让人觉得恶心,反而给人一种“这是一个超级可爱的男孩子”的错觉。
“不瞒您说,那家人也姓陆。这官兵大白天的逮着一个姓陆的就要带到衙门去审问,大街上人心惶惶的......”掌柜的眼睛不时地瞟向一旁咬牙切齿的陆瑶:“您看,您家这妹子不也姓陆吗?”
“哦!原来是这样!”聿怀“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真是谢谢掌柜了!”
这下可好了,这江陵城是进来简单出去难,聿怀彻底犯了愁。庄清珏为人生性多疑且行事缜密,这么长时间他居然还不死心的呆在江陵城,莫非是从什么地方得到了可靠的消息?
一夜未眠。
第二日,出了客栈,聿怀便带着陆瑶直接去了江陵城最繁华的地段。江陵城本就以美景美食闻名北齐,其间一条福绥街横贯东西,沿街尽是特色小吃与琳琅满目的江陵特产,故而只要是去或是途径江陵城的人,都会专门留下那么一天半天去福绥街逛逛。
“聿怀哥哥,我们为什么要来逛街啊?”陆瑶不解:“眼下出城才是要紧事。”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这是在寻找机遇!”聿怀一边啃着刚刚买的糯米糕,一边含糊不清的答,整个人满脸都写着“不靠谱”三个大字。陆瑶也很想相信聿怀的,可聿怀一见到新奇玩意就扑过去的样子又委实不太值得信任。
“啪!”
“喂!你走路不长眼睛的吗?”说这话的是个碧衣女子,她一把推开和她装了个满怀的聿怀,杏眼圆睁,一脸怒意。
聿怀愣了愣,仰脸冲着那女子眨巴眼睛:“我长眼睛了啊!明明是你自己没看路!”
“这是我新买的羊脂玉镯,你过来一撞,碎了,你说怎么办吧?”那女子弯腰捡起了距离自己较近的半个镯子,杏眼里满是心疼:“二十两啊!才不到一刻钟,搁在手里还没捂热乎呢!”
“二十两?一个破镯子二十两?怎么可能?”聿怀满脸的不懈:“二十两能够普通人家过一年了,你根本就是碰瓷讹人!”
“我碰瓷儿?我看你是想赖账!”那女子向后挥了挥手:“素华!这有个无赖!”一个身量极高的男子应声而来,伸手便直接将聿怀擒住,聿怀挣扎了几下觉得不是对手,便也就老老实实的站在那儿,瞪着一双眼恶狠狠地看着那女子。
“姐姐,我们实在是拿不出二十两。”陆璃犹豫了半天,上前去拉了拉那女子的衣角:“你看,我这有块玦,是我爹留给我的遗物,和田玉的......我把它赔给你好不好?”说着,陆璃从袖子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了一个油布包拆了起来,还未待她拆完,那女子便喝住了她:“不要!不稀罕!我就要我原来的那个镯子!”
“喂,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讲理啊?!和田玉比羊脂玉贵多了!我妹妹好心赔给你,你还不稀罕了,你......唔......”聿怀还想再继续说下去,却被那名为素华的男子直接将嘴给捂住了。
“姐姐,我和我哥哥身上真的没有那么多现银。不如姐姐告诉我姐姐府上的地址,等我和哥哥回家以后,同家里商量了,叫家人送到你府上?”陆瑶有几分急了,虽说福绥街上人确实很多,来来往往的也不会有谁去注意他们四人的争执,可僵持的时间越久,被庄清珏手下的探子发现的几率就越大。
“我家不住江陵,你送不了。”那女子不假思索的拒绝:“再说了,到时候你们俩跑了怎么办?”
“那......那我们真的没办法了......”陆瑶看向聿怀的眼神中除了绝望,还有深深的恨铁不成钢。
“其实......还是有办法的。”那女子背过手去,上下打量着陆瑶,嘴角渐渐浮起笑意:“小姑娘,我看你长得不错,我来江陵又没带个侍女,不如你给我做侍女抵债吧。”
“不行!又不是我妹妹碰碎的!凭什么让她给你当侍女?”聿怀一听这话,牟足了劲挣脱开了素华的桎梏:“要当也是我当,我妹妹从小就被家里人捧在手心里长大,做不了粗活!”
“好呀!那就兄妹两个一起做工抵债!这样二十两还的还快。”那女子笑得花枝乱颤:“你放心,我肯定给你妹妹安排个精细活儿,不让她干粗活儿。”
“等等,既然我们要给你做工抵债,我们总得知道自己的主人家是谁吧?”聿怀打断了那正笑得开心的人儿:“万一你是什么坏人呢?”
“坏人?”那女子笑得更开心了,但是那双杏眼里却划过了一丝阴鸷:“我就是坏人啊,你能怎么办呢?”
聿怀“惊讶”地看着她,又随即换上了一副害怕的表情,那演技炉火纯青,自然的不能再自然了:“难道......难道你是邪教中人?”
“不是。”女子摇了摇头,神情玩味:“比邪教名声更臭。”
“那你是......”聿怀似是鼓足了很大的勇气,话到了嘴边又像是泄了气似的,一点儿底气都没了:“南......南域王?”
“不错。”女子欣慰的点了点头,一副孺子可教的样子。
“那这位是......明素华......明将军?”聿怀吓得一颤,回头定定的看了看站在自己身后的男人,那男人点了点头。这岂不是龙潭还未出的去,转眼又把虎穴入?!
这南域王是替北齐帝王世代镇守南疆边界的异姓王,当年废太子皇甫冶出逃本就是盼着要逃到南疆去寻求上一任南域王司柏桐的支持,可谁知皇甫凛竟先快了他一步,提前将司柏桐的妻女押去了京城,司柏桐被逼无奈之下只得拔剑自刎以求妻女平安。现在的南域王司凌叶便是上一任南域王司柏桐的独女。司凌叶如今被皇甫凛赐了国姓皇甫,收做了义女,又封她做了北齐近千年历史上唯一的一个女王爷,故而是为那皇甫凛效力的。亲爹被人逼死了,却还认逼死亲爹的仇人做父亲,为仇人效力,故而南疆那些爱戴司柏桐的百姓们很不待见这位司小王爷,明里暗里都骂她是个认贼作父、只顾利益的小人。而那位明素华明将军,更是皇甫凛从小养在宫中,对皇甫凛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想到这,聿怀只觉得脊背发凉,冷汗涔涔。他本意是想撞个普通的富家小姐,再假意赔不起东西,做工赎罪,带着陆璃先在江陵城里躲过庄清珏的排查再说,可谁知道他好死不死、阴差阳错地竟把司凌叶给撞了,而又好死不死的,竟然是司凌叶自己主动要收他二人做工,瞧这架势,怕是要把他们带回京城?聿怀在心里忍不住暗骂了几句,怪司凌叶气质不行,看着一点王爷的威严都没有,根本就是个刁蛮的千金大小姐。
“怎么?怕了?”司凌叶看好戏似的拍了拍聿怀的肩膀:“小兄弟,刚才不是还很有刚吗?现在怎么萎了?”
“这不是小地方来的,没见过世面嘛......之前就听说过王爷您的美名,失敬失敬!”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认怂!聿怀讪讪地笑着,一双精致的瑞凤眼里微波流动:“不知者无罪嘛!小的给王爷赔不是了!”
“这还差不多。”司凌叶满意地点点头:“既然这样,便先随我去客栈签卖身契。”
“还要签卖身契?”一听这话,聿怀再也挪不动步了,两条腿筛糠似的抖。
“那是自然,万一路上你们跑了,我岂不是连通缉你们的资格都没有?”司凌叶“友好”地拍了拍聿怀的肩膀:“小伙子,以后你可就跟我混了!时刻做好挨骂的准备哦!”
聿怀勉为其难的在脸上扯出了一个尴尬的笑容,转眼拉着陆璃就要跑,可他终究跑不过明素华,还没跑两步便被明素华一手提住了后衣领。他挣扎了几下,还想推陆瑶叫陆瑶先跑,明素华更是一个箭步冲上去直接将陆瑶也拉住了。
“救命啦!有人贩子当街抓人啦!救命啦!”聿怀扯着嗓子大喊。路上的行人纷纷驻足观看,可每当他们的眼神对上明素华那张冷脸的时候,皆是吓得连忙掉头就走,愣是没人敢趟这一滩浑水。
“别喊了,吵死了!”司凌叶直接将聿怀手里的吃剩半个的糯米糕抢了过来,一下子就塞在了聿怀嘴里,又转头冲明素华道:“直接把他给我扛回去,要是再敢乱叫就拔了他的舌头!”
聿怀这才老老实实的禁了声,乖乖的任由明素华将他提了起来扛在肩上。还真是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