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钱,少年们赶紧起身去抓药,但任青凝又摆了摆手,从随身的包裹里拿出一些药材和几个瓶子。
“先等等,”任青凝道,“我这有药,是给你们老师吃的,你们当中也有被传染的,就按药方上配的药吃,没被染上的就每天吃瓶子里药丸早晚各一粒做预防。”
他们认真地听着,听完脸上有感激也有懵然,为什么会这么帮他们?
“如果病情稳定下来了就去桃源村吧,那里有完好的屋子,还有充足的食物和水,”任青凝道,“我见先生是个文人,正好村子缺个学堂,先生不嫌弃的话可以到村子里任教。”
“不嫌弃,”男子神情也颇为动容,“多谢公子好意!不知公子可方便告知名讳,来日咳咳咳……”
任青凝:“在下姓任。”
从破落小屋出来后,已经是正午时分。
任青凝和徐沁意来到镇上的酒楼,点了一顿午饭边吃边和店家唠嗑,不动声色的打听情况。
被封锁的这些日子,酒楼的生意也不好做,购买食材这个问题远没有以前轻松,再则而且家家户户都紧张起来,哪有钱来酒楼挥霍,还有因为封锁,外地的人进不来,本地人不消费,客流量是一天比一天少。镇上已经关门好几家小饭店了。
吃过饭,任青凝和徐沁意去了一趟官府,然后继续上路,逐渐远离小镇。
路上遇到成批量的流民,一问都是去往桃源村。
“那是唯一一个会收留我们的地方,听说有饭吃有衣服穿,公主殿下万岁!”
和他们聊上话,提及桃源村时都是赞不绝口,一脸向往之色。
再赶了半天路,在太阳下山前,到了一处圣龙邪教设置的关卡。
关卡只允许进,不允许出,进时都要遭到严格检查,除了身上穿的几乎什么也不能带进去,过了一道光,就像是被滤掉了好几层油。
任青凝她们自然被拦了下来,守关卡的大部分是普通人,一个是妖怪。
没有和他们起冲突,任青凝和徐沁意假意往返,实则在不远处的森林里候着。
到了晚上,任青凝和徐沁意悄无声息地过了关卡,没有惊动任何人。
徐沁意进来桃源村后第一次离开,关卡外的村镇却没有她想象中那么轻松自由,相反,处处透着股压抑可怕的气氛。
百姓们大致分为两类,一类是满脸虔诚狂热的,一类是压抑沉闷的。
前者往往能过得更好,无论是他们的衣饰,还是食物住所,都要比脸上无光的人优越的多,同时这类人“优越人”是比较少的。
各个镇子村庄建起了庙,供奉着所谓的“帝微星君”,他们圣龙教的老祖,每个人都要信奉圣龙教,不然就会被视为逆贼,每家每户,每个村子,都有义务让身边的人信教,不然出了逆贼,将会连累到他们身上,被帝微星君怪罪责罚。
帝微星君是最厉害的神仙,只要诚心信奉他,就可以得到吃不完的食物,漂亮华丽的衣服,再也不用去地里劳作被风吹日晒,帝微星君可以给他们任何需要的东西,帝微星君是无所不能的,越信帝微星君,便能得到越多福泽。
每隔三天,每个信徒都要庙里供奉帝微星君祭拜上香,教徒会传达他们信徒的虔诚,只有合格的信徒才能得到福泽。
所谓合格,最基本的就是家里没有不信圣龙的逆贼,然后是村里,然后是镇上,一旦哪个环节出了问题,那么意味着不够虔诚,得到的福泽也会随之减少。
徐沁意听老百姓说这些只觉得十分荒诞不理解,世界上怎么可能真有随便信一个神就能得到食物,而不用自己劳作的美事,还逼的所有人都信,和邪教有什么区别?
名义上说是帝微星君赏赐的福泽,实际上谁知道那些食物是哪里来的,说变就真能变出来吗?实在是荒谬。
这圣龙教压根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徐沁意没忍住说了几句,和她们搭话的百姓听了大骇,一脸紧张地警告她别乱说胡话,要是让星君知道了以后可就没有福泽了。
任青凝也忍不住对不远处的帝微星君庙翻了双白眼,“不用担心,我们自己有手有脚自己会种地。”
“什么意思?!”一旁的一个瘦高的汉子忍不住怒道,“你这是不信星君?”
这话一吼出来,几乎立马吸引了四周的注意力,众人不善地看着任青凝二人,一边紧张地互相询问道,“那两个小伙子是哪家的?”
“有谁认识那俩人吗,是哪个村子的?”
“面生的很,肯定不是我们莲花村的!”
“快,告诉教徒大人,这俩人很有可能是逆贼!”
“你们是哪里人?”高瘦汉子凶狠地问道,“住哪个村,叫什么名字?”
四周的路人们自发地将她们二人围住,脸上难寻丝毫善意。
徐沁意不自觉紧张地捏紧了衣袖,她打得过拿着武器的士兵,但从没有对普通老百姓动过手,在她印象里老百姓都是淳朴老实的平民,从没有见过这样一副一言不合就要动手的蛮横样。
“抓起来!”
教徒很快从庙里出来,长得獐头鼠目,穿着一身属于圣龙邪教的奇装异服,任青凝一眼就看出了对方不是人,而是一只耗子精。
这只耗子精的修为用一般来形容都太过委婉,尽管成精修成了人形,也不过是比凡人强一点点而已,在徐沁意这样的练家子手里恐怕走不过二十招。
就这种资质的耗子也能成精,天道怕不是瞎了眼。
若天道没有瞎眼,那么只有可能是这耗子精通过别的歪门邪道的手段开了灵智修成人形。
耗子精神气活现地走来,拂尘一甩一甩,指着任青凝,“就是你对帝微星君不敬?”
“还有我。”徐沁意踏出一步,她对这种看起来就虚的猥琐男毫无耐心,拳头都在痒。
“呵!挺傲气啊!”耗子精扯出一个嘲讽的冷笑,但因为脸长得太稀奇,而显得很另类滑稽起来。
任青凝:“噗嗤……”
徐沁意捂住憋不住笑意的嘴。
耗子精出离的怒了,这不是明晃晃地在嘲笑他吗?
他虽然是妖精,但也知道自己人形的这样子长得不太好看,平日里凡人敬畏他没人敢对他不满,但这可不代表他不在意外貌。
甚至可以说是敏感到了极点。
“好啊你们,敢对我堂堂大教徒不禁!都给我抓回去!公开审判!”
看着涌上来的百姓,徐沁意不知如何是好,任青凝按住徐沁意,小声道,“将就将就。”
二人没有挣扎,无比顺从地被绑住了手。
“呵呵,现在知道怕了,知道对我们不敬的下场了?”耗子精神气地迈着步子走来,亲自拎起捆着任青凝二人的绳子。
二人被迫地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指指点点,被耗子精带着进了庙宇,然后被关进了柴房。
耗子精原本还想揍她们一顿出差气,但一旦徐沁意那气势,就慑得不敢动手了,骂骂咧咧了几句,把门锁上。
“跟爷横,待会儿有你们好受的!等着吧!”
关上门后,耗子精用力的拱了拱鼻子,他好像闻到了什么东西,气息十分诱惑,就像是……
“不对啊,今天又不是发神仙粉的日子……”耗子精嘟嘟囔囔着,在四周到处嗅嗅,越嗅脸上越兴奋,但就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找不到头绪。
柴房里。不止关了任青凝和徐沁意二人,还有不少被捆着的人,男女老少都有,他们或多或少地受了伤,脸上写满疲惫和痛苦。
见又有两个人进来了,一个老太太哀叹一声,虚弱地摇头,“造孽啊。”
屋内其他人都对这俩新进来的人没什么好奇,麻木地想着,反正他们的结局都差不多。
任青凝几下解开了手上的绳子,然后给徐沁意解开。
然而二人又边屋里其他人松绑,边打听情况,得知他们基本上不是以“不敬帝微星君”就是以“不信圣龙教”的罪名抓进来的,三天后,要统一被押到镇上的菜市场审判处决。
他们饿了好一段时间,每天只能吃一点馊饭馊水,还时不时会被抓出去“交代罪行”被打得没有还手之力,各个都虚弱病态。
任青凝和徐沁意从行囊拿拿出干净的食物和水,众人才有种活过来的感觉。
老太太道,“我这个老太婆一把年纪了,活到现在倒没什么好可惜的,只是你们一窝小年轻倒是叛逆。”
“我才不信那劳什子星君,要真有用,我爹娘也不会死了。”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愤愤道。
一浑身是伤的狼狈汉子悲叹道,“我也不信,他们说什么不用种地都能有饭吃,非要我把地里的秧苗给拔了,这不是唬人吗,我也没干什么就说了一句我不信这个,让我继续种地,就给我抓进来挨打,唉!”
一时间柴房里充满唉声怨气。
“你们呐,怎么被抓进来的,看你们面生的很,你们是外地人吗?”他们问任青凝。
任青凝道:“我们原本是去走南闯北收货的商人,打仗时不小心和商队走散了,就到处流浪……”
徐沁意和任青凝早串好了说辞,也接着说道,“听说清水县那边很缺粮食,我们还想着到附近收点粮食去卖去清水县呢……”
“唉,你们难道不知道吗?清水县许进不许出,而且什么粮食米面金银珠宝都不能带进去,那里是亡命之徒、无家可归的人才去的地方。”
有人自嘲笑道,“哈哈……我们现在和亡命之徒也差不多了。”
“我听说是因为清水县那里有前朝的一支军队驻扎,好像还有唯一的皇室血脉,一个公主也藏在里面,前朝的护国大将军也在守着,所以这破教才把人堵在里面。”
“我听说那里有个桃源村,就是公主在的地方,那里的人都能吃饱饭穿上厚实的衣服,对老百姓特别好,要不是被抓了,我都想去了。”
“你傻啊,你以为人家誉朝护国将军也和这邪教一样蛊惑人心,还给饭给衣服穿,咋不说拥护他们公主,就能免费领粮食米面呢?”
“不是,我也是听说的,你听我说完,那里不一样,听说要干活才能吃饱饭。”
“在哪不是干活才能吃饱饭啊?”
“呵呵呵……反正在这是活都不让人干,只能供奉大神做祭拜。”
任青凝发现了一个问题,就是被封锁后,外界对他们这前朝势力存在很多误解,除了无处可去的流民,普通老百姓都不太愿意来,笼络不到外界的人心。
圣龙教会对流民宣传桃源村的种种好处,给流民画大饼,去了就有饭吃,就有衣服穿,就有房子住,给桃源村增加压力。
但并不会向有固定居所的小老百姓宣传这些,毕竟圣龙并没有一个无所不能的星君,他们也养不起太多人。
这些百姓是他们要控制的势力,一无所有的流民不是。
任青凝问,“我们被审判之后会怎么样?”
“严重的直接杀死,祭拜狗屁星君,”那个少年道,“像你们和牛大叔那样只是说了对狗教不敬的话的人不会被杀死,而是会罚去干活赎罪,只有把罪赎完了才能回归信徒身份,不然一直都是罪人。”
任青凝心里有了猜想,“每天都有人因有罪被抓吗?”
“是啊,可多了!”几个人异口同声,愤慨不平。
因为要对圣龙教,对帝微星君极致的虔诚忠心,信徒们要处处小心,不能冒犯了星君,不能出言不逊,不能做出丝毫不敬的事等等等等,忌讳多得人记不清,一旦被发现谁有“冒犯”的行为,就会被安上罪名被审判。
每半个月集中审判一次,任青凝她们撞得很巧,下一次审判就是三天后,倒不用像他们这些早被抓进来的被折磨太久。
老百姓信教信到如履薄冰的程度,一不小心就会“有罪”,然后被抓被审判,难怪街上气氛那么压抑。
被判“有罪”的门槛如此之低,那些没被处死的人,要干什么活赎罪呢?不言而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