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凌冽,呼呼的刮着。
未央宫内灯火通明,红烛摇曳,暖意如春,聂慎儿跪立在未央宫大殿外,低垂着眉眼,瘦弱又无助,可怜兮兮的样子令谁看了都忍不住动容。
天空飘荡的雪花缓缓而下,落在她乌黑的青丝上,肩头上,化成了水,结成了冰。长长浓密的睫毛,也覆盖了一层寒冰,刺骨的寒风,吹着她呼出来的热气瞬间变冷,就如她的心一样寒若冰窖,冷如冰尖!
此刻聂慎儿脸色发青,唇瓣发紫,腿脚早就冻得没有知觉,却依然咬牙跪着,不曾挪动半步。
守在殿外的看门瘦太监,言语中带着嘲笑:“六公主这是何苦呢?皇上都是为了您好啊?皇上都是为了四殿下好,你又何必触皇上的霉头,忍得皇上生气呢!”
另一个瘸子太监紧跟着说道:“少说两句,皇上正跟玉淳夫人举案齐眉下棋呢,仔细着声音大了,扰了皇上和玉淳夫人可是要被杀头的!”
瘦太监伸手掌在自己的嘴上:“真是多嘴,这年头本就人人自危,像六公主这样的,倒是少有!”
“皇宫本就薄情,亲兄妹又如何?”瘦太监讥讽的意味越来越大,自嘲一样,说:“就像咱家一样,为了十两银子,当初还不是自己的亲兄长,把咱家亲手阉割,扔进这皇宫里来的。在这年头里,血浓与水的亲情就是笑话一场,自己有本事才是真的!”
瘦太监说完,手又缩了回去,缩到袖笼之中,瘸子太监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聂慎儿,微微叹了一气,“这皇家的事情,跟咱们没关系,咱们也管不着,本就如履薄冰的活着,谁又能顾到谁呢,还是把自己的这条小命把握好了最重要…”
未央宫内传来女人娇咯咯妖媚的笑声,传到聂慎儿耳中,她浑身抑制不住的颤栗,声音更像是被撕裂一样:“求父王开恩,让儿臣去!父王儿臣求您了!父王,慎儿求你了!父王!”
吱呀一声,未央宫的鎏金雕花大门被打开,一股暖气扑面而来,聂慎儿被突如其来的热流,熏红了眼。
未央宫内玉淳夫人穿着薄纱,身姿婀娜,莲步款款,走到门边,一双含着水光的杏仁眼,带着笑意讽刺道:“这不是南蛮高贵的六公主吗?这么寒冷的天,六公主怎么跪在这里?你们这些当奴才的是怎么当的?是不是都不想活了啊?”
玉淳夫人得意的嘲笑声从聂慎儿头顶传来。
她忍住眼角的泪水,用尽全力,满目希冀的对着未央宫呐喊着,祈求着:“父王,四哥他身体羸弱,受不了长途跋涉,每年到冬日之时便是咳血不止,儿臣恳请父王允许儿臣替四哥去大夏!父王!慎儿求你!”
她叫慎儿,这个名字是她的母亲取的。
她是南蛮国六公主,说的好听是公主,其实在南蛮皇宫中活的还不如一个丫鬟。
她的四哥,叫聂温瑜,是她一母同胞的哥哥,他们的母亲是大秦氏进贡给南蛮的皇族公主,当年南蛮在中原还是强国,她母亲家乡大秦氏不过是依靠在南蛮边境的一个贫穷部落,为了讨好南蛮得到生存下去的希望和条件,母亲被进贡给南蛮,作为交换南蛮的庇佑大秦氏部落。
在她的记忆中,母亲模样清艳高贵,来到南蛮后受到南蛮皇上她父王极度的宠爱,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但自从母亲生下孩子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父王便对她失去了兴致,从此恩宠不在,母亲被迫搬到冷宫生存,度日如年。
父王现在独宠玉淳夫人,对母亲弃之不顾,更对她和哥哥视若草芥,可有可无。
宫女给玉淳夫人披上了大红色的狐裘,玉淳夫人扫过跪在地上的聂慎儿,得意的欣赏起自己刚做的指甲:“皇上还没起呢,你在这里撕破嗓子,皇上也是听不见的,不如学两声狗叫,让本夫人听听?本夫人要高兴了,说不准替你向皇上求情呢!”
聂慎儿脖子冻得僵硬,眼中尽是隐忍,屈辱感从心底升起,玉淳夫人和她母亲曾经是死对头,现在玉淳夫人又得宠,加上又没有孩子,一直对母亲的生活打压着折磨着,她像猫戏老鼠一样,不让她的母亲去死,而是在慢慢折磨母亲,从精神上和身体上双重的折磨已经把母亲折磨的生不如死。
此次要哥哥去大夏做质子就是玉淳夫人所为,她要让母亲知道,就算她自己生不下孩子,我母亲生下孩子,那又怎样?还不得是一个死。
纵然不相信她口中所说……只要她乖乖的学狗叫,玉淳夫人就能去求父王,让父王收回圣旨,聂慎儿别无选择,哪怕只有一点希望,她也去尝试。
聂慎儿慢慢的把手拽紧,冻得僵硬青紫的手,圈了好久,才圈紧,她仰起头看向温暖中执掌她生死的女人,轻轻的问道:“玉淳夫人所说可是真的?若是本宫学狗叫了,玉淳夫人真的会向父王求情?”
玉淳夫人唇角弯起,现出一个妖媚的笑容:“这个是自然,本夫人好歹是长辈,犯不着跟你这个小辈说话不算话,更何况,本夫人说话有没有分量,六公主是最清楚不过的,对吗?”
聂慎儿狠狠的吸了一口气,凉气从嘴里灌入心田,呛得她眼睛通红,对着给玉淳夫人:“汪…汪……汪…”
眼泪瞬间顺着脸颊两侧滑落,这一刻,她不知是屈辱,还是寒风吹的。
聂温瑜是慎儿唯一的哥哥,从小身体不好,根本经不起长途跋涉,大夏离南蛮有几千里,现在又是寒冬腊日,哥哥根本就撑不到大夏,他会死在中途的。
这么多年了,在后宫里,一直是哥哥在保护慎儿,现在到她来护着他,哥哥是母亲唯一的希望,是母亲立足南蛮的根本,她绝不能让哥哥远去大夏。
玉淳夫人听到慎儿学狗叫声一愣,转瞬之间大笑起来,裹着鲜红色的狐裘,踏出门槛:“让你学狗叫,你还真学啊,本夫人只不过逗你的!你还真当真了,你父王一言九鼎,岂能是本夫人这个妇道人家能左右的!”
聂慎儿的心一下掉入冰窖,再也暖不起来,父王喜爱美人,上面有五个哥哥姐姐,下面还有四个弟弟妹妹。
大姐二姐五姐都被父王拿去和亲,巩固江山了,中原十国动荡不安,国与国之间的巩固,大多数只能用和亲来解决。
对父王而言,他生下了很多女儿,拥有很多位公主,这些公主的用处,只是给他巩固江山让他无后顾之忧的做稳南蛮的江山,让他可以继续拥有无数个美人,继续腐败着南蛮。
五百年历史的南蛮摇摇欲坠,父王只能靠着对他国卑躬屈膝,才能高枕无忧,继续和他的美人相伴。
现今,南蛮越来越岌岌可危,北面的强国大夏对南蛮虎视眈眈,南蛮位于中原富庶之地,地势良好,四季分明,水土肥沃,比北面寒风笼罩生存困难的大夏好上不知多少倍。可惜南蛮皇室腐败不堪,父王终日流连花丛美色之中,朝臣腐败营私,百姓怨声载道,南蛮已经开始走下坡路了。
聂慎儿慢慢的从地上爬起来,腿脚发麻,跌跌撞撞的想往未央宫内闯……只有见到父王,向他哀求,也许还有一丝希望。
玉淳夫人对着身边的宫女使了个眼色,宫女上前猛的一推,慎儿被推倒在地,砰的一声,玉淳夫人上前一脚踩在她的手背上,讥讽说道:“六公主这是要做什么呢?大冬日里的不好好回宫暖着,在这里叫嚣,就不怕惊扰了圣驾吗受惩罚吗?”
本就僵硬青紫的手,冷的都没有任何知觉,直接被玉淳夫人踩出鲜血来,慎儿跌趴在冰冷的石阶上,泪流满面,扯着嗓子喊道:“父王,父王……四哥是您的亲骨肉啊!您怎么忍心四哥去死啊!父王!”
嗓子都被撕破了,还是唤不醒父王,玉淳夫人蹲下身子,冷嗤一笑,啧啧有声:“真是一个小可怜啊,你父王现在正在熟睡,你嗓子叫破了,也叫不醒他,本夫人让你哥哥去大夏,是让他享福去的…”
“看你哥哥长得细皮嫩肉,容貌比女儿家还女儿家,你就没听过大夏皇上喜好男色嘛,瞧你哥哥瘦弱不堪楚楚可怜的样子,搞不好还能做一个男皇后呢,到时候,你哥哥和你,还有你的母亲,定然会感激不尽谢我恩情的!说不定到时候你哥哥八抬大轿而归,来感谢我让他成为人中龙凤的!哈哈哈…”
漫天的鹅毛飞雪,寒冷刺骨的凌冽寒风,慎儿的心如同置身于冰窖,愤怒加恨在她眼中蔓延。
身为南蛮的公主皇子,从来没有掌握自己命运的自主权,他们就像一个物品一样,生死全由父王做主,父王指到哪里,他们就被送到哪里,完全没有自己的任何选择权力。
玉淳夫人说的没错,在中原十国中,大夏现在国力最强盛,大夏皇帝拓拔文彻雄才武略知人善任威震整个中原,大夏是拳头最硬的游牧国家,谣传,大夏的皇帝他喜男色,开疆扩土一方面为了壮大大夏,另一方面是寻找令自己满意的心爱男子。
传闻大夏还有一个骁勇将军镇北王。传闻他手段残忍雷霆之势已攻下大齐和姜国两个国家,世间传闻有万夫难敌之威风,吐千丈凌云之志气,每攻下一个国家手段极其残忍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聂慎儿顾不得手上的伤,去哀求玉淳夫人:“玉淳夫人,求求你向父王求情,我哥哥根本就经不起长途跋涉,求您了,让我去吧!就让我替我哥哥去大夏吧!”
玉淳夫人心潮彭拜,语调高扬:“小可怜啊,就算你的母亲来求本夫人,本夫人也不愿意让你去享福,让聂心之留在南蛮,成为本夫人的死对头,身在皇宫,你是知道的,男儿总是觊觎皇位的,本夫人胆小的很,害怕的很!你哥哥不去也得去!”
聂慎儿涕泪交加,不住的给她磕头:“玉淳夫人,我求您,求您了!”慎儿不知道她为什么那么恨自己的母亲,自从玉淳夫人得宠之后,所有的恨都迸裂了,目的就是让聂慎儿母亲生不如死。
玉淳夫人笑声越发得意,明目张胆的大笑起来,直到聂心之虚弱的咳嗽声音响起,玉淳夫人才止住了笑声。
聂温瑜穿了一袭白色棉衣而来,衣衫虽已洗的发白,袖口起了丝线,却抵挡不住他苍白面色下的绝世容颜。
聂温瑜咳得走过来,扶起跪在地上的慎儿,把外袍脱了披在她寒冷的身上:“慎儿,不要求她!哥哥去大夏也许是塞翁失马呢!总比在这里遭到非人的对待的好。”
他的手冰凉,慎儿急忙把他脱下的外袍还给他:“我没事的,等一下父王出来,我在求求他,哥哥你就可以不用去大夏了!去大夏凶多吉少,我绝不允许你去送死。”
聂温瑜身体很赢弱,脸色常年带着不正常的白,母亲说,他这是从胎里带出来的毛病,从出生一直都拿药吊着!
听到慎儿说的话,聂温瑜一个还手就着她的手,把外袍又扣在她身上,他冰凉的手,握着慎儿的双手:“不用去求他,他是一国之君,一国之君一言九鼎,求也没有用!不要自寻烦恼!跟我回去!母亲还在等我们回去。”
聂温瑜的容貌俊美,赢弱苍白,黑发如墨在寒风中凌乱,就算凶起来,也会带着一抹温柔,在南蛮他历任尚书之职,虽说是尚书之位,确是一点权利都没有,朝堂上的重要官职尽数掌握在玉淳夫人手中,前朝后宫为她一人独大,聂慎儿母女三人在南蛮后宫中苟且偷生,生存下去已是极为不易,更别提想要健康的活下去。
聂慎儿眉目充满怨恨的射向玉淳夫人,恨不得上去撕了她,但她只敢想,不敢做,如果她真的真的那么做了,到时候受罪的一定是母亲。
“还是四皇子懂得大局!”玉淳夫人笑得好不快意:“木已成舟,谁说也不顶用,安静的接受这个结果,对你对我对大家对谁都好!总比在这南蛮皇宫生不如死的强!你说我说的是不是?”
“多谢玉淳夫人的好意!”聂温瑜紧紧的抓住慎儿的手,不让她有任何挣脱的机会,对玉淳夫人道:“多亏了玉淳夫人鼎力而言,心之恭祝玉淳夫人早日诞下皇子,早日诞下公主,好好享受这天伦之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