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二仿佛被二嫂子的话给刺痛了,他一把推开二嫂子,瞪大的眼睛里全是血丝,吼声在审讯室里震荡,嗡嗡作响:
“到底是谁毁了这个家?!”
他喘着粗气,扯着二嫂子要去看尸骸:“你的孩子是孩子,我的孩子就不是人?!你的家是家,我的家就不配是家?!”
嫁到王家二十几年,经历了那么多次生离死别都扛过来的二嫂子,这次却被这个从来闷不吭声的小叔子给吓坏了。
她撕扯、挣扎、尖叫,用类似当年那个疯弟妹那样的状态拼命退缩,最后开始脱衣服、尿失禁。
难道王家又要添一个疯子?
两个孔武有力的公安抓住二嫂子的手臂,车所长冲上去给了她一耳光:“你要干什么?装疯卖傻,好看吗?人是你杀的吗?要不是你杀的,你发疯干什么?你要是真疯了,就送进精神病院,你家两个孩子就彻底没依靠了!”
当年这一巴掌可不算刑讯逼供,二嫂子要是真在派出所问讯现场疯了,那才是事故。
王老三又被带走了,办公室里只有几名公安和二嫂子。
二嫂子一屁股坐在地上,捂着脸开始哭,一边哭一边捶地,喊着自己命苦。
等她哭得差不多了,车所长让人把她扶起来,问话才继续进行。
更多的细节终于浮出水面。
两个孩子出事的那天晚上,王老三在隔壁阵子的工地上帮人盖民宅,因为要抢工期,所以出门前就说了晚上不回家。
老三媳妇独自带着两个孩子在家,早早就拴上了院门,把两个孩子先哄睡了,自己到两个孩子平时睡觉的西屋给他们补袜子。
当年的人家,勤朴持家,袜子破了洞补补就能继续穿,哪像现在,生活条件好,别说袜子了,衣服都不见几件旧的,没旧都能扔了。
灯下补袜子的老三媳妇突然听见堂屋门上有响声,她也没多想,以为孩子醒了上茅房,就出来看。
冷不防一个人影扑过来,一把就捂住她的嘴,往西屋里头拖。
老三媳妇拼命挣扎,拿手里的针使劲戳,那黑影曲起一只手臂,用胳膊肘狠狠地往她太阳穴上敲。
几下子功夫,老三媳妇就昏过去了。
到底没有昏深沉,很快就醒了过来,就发现王老二正趴在自己身上,老三媳妇立刻尖叫挣扎,又被王老二死命捂住嘴,人还粘在一起,就把她又给砸晕了。
可是动静还是传出去了,东屋里的两个孩子被吵醒了,穿过堂屋往西屋来。
王老三避无可避,慌乱中抄起一把放在床沿上的菜刀,冲着两个孩子就剁了过去,把两个孩子劈倒后,他夺门而逃。
刚拉开院子大门,迎面遇上了找来的二嫂子!
“我能怎么办?他是家里的顶梁柱子,我能不帮他吗?”
二嫂子坐在问讯办公室的凳子上拼命发抖,眼睛里是浓浓的恨意,也许还有一丝悔不当初。
夫妻两个在院门前对视的第一眼,就达成了共识。
迅速关上门,进屋查看,发现两个孩子早已经没有呼吸。
“怎么办?”
王老二的裤子还没系周整,里头的老二早就蔫巴成条烂虫子,面对一地血腥,脑子才渐渐清醒,开始害怕、恐慌。
据二嫂子说,最后还是王老二动手,把昏迷中的老三媳妇给捆了起来,嘴巴里用袜子塞上后,夫妻俩相对而坐,不知道要怎么收场。
这时候,老三竟然提前回来了。
黎明时候,家家户户都还没起,他担心敲门的动静太大,是抬起了半片门扇子才进的院门。
当年那种两片的木门,只要把门板底下那个凸出来的栓木从门槛的凹槽里抬起来,半片门就被卸下来了,这事情当年家家都会。
王老三进来后又返身把门装好,一切驾轻就熟,往堂屋走的时候才发现有灯光。
“怎起得这么早?”他一边推门一边问,接着就看见了堂屋的惨象。
没等他反应,门后扑过来两个人,一左一右抱住他,求他别喊,别吱声。
老三真是个“好”弟弟,看见抱住自己的人是亲哥亲嫂子,竟然真的没呼喊。
也许是感觉到了什么,被捆成了粽子的老三媳妇这时候也苏醒过来。
当另外三人抱成一团的时候,这个可怜的女人顾不上自己,心里牵挂着两个孩子,挣扎着从床上滚下来,滚到了西屋和堂屋之间的门槛前。
嘴里塞着袜子,悲惨的哀嚎从鼻腔里发出来,她滚进血泊里,拼命地用头去拱两个孩子,用脸去贴他们的脸,去试探孩子的体温,去试探孩子的呼吸。
门口的三个人看着她的样子,站着没动。
连王老三都没动。
都是命,都是命啊!
他认识那把血泊里的菜刀。
家里的剪刀坏了,他要出门赶工,还没帮媳妇修理,所以老三媳妇这两天就拿菜刀切布头,没想到这把菜刀竟然成了杀害自己孩子的凶器。
再也得不到孩子呼应的女人终于停止了试探,在挂了满头满脸的鲜血缝隙里,仇恨的怒火喷薄而出。
她滚向仇人,用尽全力抬起头去咬他,王老二没躲,可是太疼了,他下意识地抬腿甩开,女人被甩出去,头撞到生硬的墙,再次昏迷。
之后?
之后再醒过来的女人就疯了。
这个时候,王老三已经知道了一切。
面对一地的血腥,冰冷的孩子,和已经疯掉的媳妇,他操起那把刀要复仇。
二嫂子死命地抱住他的腿,跪着哀求。
说两个孩子已经死了,老三媳妇已经疯了,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
说大错已经酿成,可是老天还给王家留了一条路,还有两个孩子得活着,还能为王家挣前程,还能给他养老送终。
王老二跪着忏悔,拼命磕头,说自己喝多了酒,迷糊了心智,求弟弟放自己一条生路。
又求弟弟看在自己多年兄弟情义的份上,给自己两个孩子留条活路。
他搬出少年夭折的大哥,说起他和老三相依为命的情分,又承诺自己会偿命:“以后王家交给你了,我拿命赔,不能坏了王家的名声啊!”
王老三和兄嫂关在家里一天,由王老二趁着天黑把两个孩子送出去埋了。
而王老三呢,在确定了媳妇真疯了之后,在他原计划应该回家的那个炊烟袅袅的时间,哀嚎着扑出院子的门……
再往后的事情,你们应该也想到了——
疯了的人,怎么还知道要自杀?疯了的老三媳妇,在人世间挣扎了那么多年之后,终于也被要掩藏真相的丈夫和嫂子给灌了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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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子终于破了。
二嫂子和王老三各自受到了法律的惩罚。
两个孩子的尸骨却没办法入祖坟,夭折的孩子不能进入祖坟。
人们自发地组织起来,把已经入土的老三媳妇移出了王家坟地,重新选了一处风水好的吉穴,让娘仨合葬。
想来,他们也是不愿意再和王老三在他乡重聚的。
这么多年过去,王君是真疯,还是装疯,已经无法考证。
而人们心里,始终存着一句问不口的话:
王老三,那个始终沉默的男人,为了所谓的家族香火,舍弃了妻子的性命;
为了家庭的名声,牺牲了妻子的名声,藏起惨死的孩子的冤屈;
——这样掩埋真相,值得吗?
有些事情啊,如果被埋得太久了,就会久到,不知道要惩罚谁,才能告慰逝者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