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龙王的队伍已经整肃完毕,伴随着噼哩啪啦的鞭炮声和夹杂的双响炮仗声,所有人都出发了。尽管大家都很贫困,请龙王菩萨是大事,所有人都穿上了全家最好的衣服,尽管依然很破旧;所有人都带上了最好的干粮,尽管很多人只有麦麸饼子或者菜糠团子。大家都很精神,都坚信能够请到龙王菩萨,走在最前面的是旗队,接着是鼓乐队,然后是龙王的神龛,龙亭乡有头有脸的人物紧随其后,后面依旧是旗队,袁定成和其他没有任务的善男子跟在最后。
路才走到一半,袁太公就走不动了,毕竟七十岁的人了,他还坚持要走到大湖潭,都说七十不留宿,来回两天一夜,一百二十多里路,众人怕他路上出事,都劝他,袁定成去也一样的,二弟的亲孙子也是孙子。袁太公又走了二里地,终于坚持不下去,恰好到了镇子便找了一家旅店住下,等明天请龙王的队伍回来时一同回龙亭。
日头西斜,过了镇子,前面就是番邦鬼子占领的县城,一行人绕路而过不提,再前面是白马镇,白马镇是官军、义军、鬼子各路势力交错的地方,一个镇三个镇长,竟然都相安无事,时不时还有强盗光顾,沿街收取保护费。大旱之年,街上行人寥落,更没几家摊贩,街面上还有几户被打破了门板的人家,破木板修补的痕迹分外扎眼。虽然是市镇,却有一种肃杀之气在弥漫,就好像孤身一个走在深山里尽管你看不见猛兽却能深切感受到猛兽的存在时一样。不时有一些好心的镇民跟请龙王的队伍说:“今日龙王不在,你们改天再来吧。”艾半仙总是说:“大娘娘亲口指点,龙王就在大湖潭。”看了一眼请龙王的乡民,许多人食不裹腹,走路打颤,乡长心生怜悯,于是提议,大灾当前,正是各位乡绅发挥爱乡爱民、睦邻友爱精神的时候,建议一同在镇子里采买些食物。大家觉得乡长的提议非常好,一时乡绅们都去了,几家大户表示愿意承担所有费用,只剩老秀才和艾半仙带着请信队伍继续前进,不出五里地,地势变得山高沟深,陡然险峻起来,真是“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前面跌跌撞撞走来一个老农,对着请信的队伍说:“你们是去大湖潭请龙王吗?”
众人点头称是,还有人问他大湖潭还有多远。老农并不回答,只说道:“你们别去了,我刚下地回来,前面有很多野猪,把我家的地都拱坏了。回家去吧,回家去吧!”
“老头你糊涂了吧,你一个人才怕野猪,我们这么多人,来头野猪正好杀了献了给龙王爷。”众人一阵哄笑。
“吃人的野猪不可怕,可怕的是不吃人的野猪。”老农说完这句就再也不回话了,自顾着快速往家赶。
袁定成对身边的陈伯明说:“不吃人的野猪不会是强盗吧?听说最近强盗常在大湖潭出没。”
陈伯明从小聪明好学,曾趴在老秀长的窗口学习,粗通文墨,能写下百字的书信,因此父母宠爱,家里有五六亩地,加上父亲能干,因为是家中长子,常有新衣服穿,就连他爹也是穿他穿下的旧衣服。今天他穿了一身八成新的衣服,格外的精神。“石明山大湖潭强盗只有三五十人,据说只有强盗头子王鼎三才有一把驳壳枪,而且石明山上还有官军和义军,山下有鬼子据点,顶多只能派出二十个强盗,唯一的驳壳枪也不可能让人带出来吧?所以他们通常只敢打劫落单的人,我们这里两百来号人呢,怕什么?再说天蹋下来有高个子顶着,那些土豪乡绅都不怕,我们怕什么?”
袁定成听着感觉有道理,但是乡绅们此时并不在队伍里。他有种不好的预感,虽然自己这么穷也没什么可以被抢走的,顶多把大爷爷给自己衣服让他们扒了去。想到这里袁定成心里宽多了,正这么想着,突然两边的草丛里窜出十几个汉子,许是大家都预感有强盗出没,说时迟那时快,两百来人顿时扔了龙王四散逃命,袁定成也跟着大家一起乱跑,还有撞个满怀的、摔倒的、踩踏的,并没有一个英勇的站出来带领大家对抗这十几个强盗。
砰,一声枪响,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了。
不是说没枪么?袁定成暗自叫苦,刚刚被石头绊倒了没能跑掉。之前只顾逃命,现在他偷偷瞄了一眼强盗,这群土匪才十一二个人,高高矮矮,没一个高大威猛,而且还都破衣烂衫,与请信的人群并无不同。人群前的强盗有拿刀的、拿钗的、拿矛的,还有一个只拿了一根削尖的竹竿,远处两个人似乎是拿了枪,其中一个还朝天举着枪,那一枪应该是他放的。这时强盗里又走出一个中等身材的中年人,戴一顶乌毡帽,腰了别了一把驳壳枪,想必这就是强盗头子王鼎三了。
这中年人扯了扯嗓子,喊道:“所有人都到前面集合!”
“白二爷叫你们过去集合。”其他强盗帮腔道。
原来这是石明山强盗二当家白二爷,白二爷又称小白弟,只知姓白,不知名谁,听说曾经也是家境优越,不知为何上山落草。这些事情袁定成在家时都听村口的聊天时讲起过。
两百来人,跑了七八十人,还有一百多人,大家都集中好了,有人惊恐,有人慌张,有人不知所措,也有人无所谓,我穷我怕谁?一路上都是铜锣、铜鼓、唢呐、喇叭、彩旗、竹竿、破衣服、烂草鞋……四零八落,扔得到处都是,龙王爷掉出了神龛,歪倒在路边。
这时上来两个强盗,恭敬地把龙王爷捧回神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