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薇帝星与一众星宿早已消失不见。一颗暗红色光点自西方升起。起初并不起眼,以至于没有人注意到它。但红点越来越大,越来越亮。终于,人们看清了它的面目:那是一颗火红色的巨星,拖着长长的星尾,灼烧着一切,吞噬着一切。划着天际缓缓而来。火红色的暗云随即而至,涌动着、翻滚着、弥漫天际。天与地的界限被火云紧紧的拉扯着,浓浓的粘连在一起,模糊不清。
“呵呵,天喻变成了天谴,有意思了,看来今天晚有人要丧命于此了。”
两个时辰前。
神州大陆笼罩在瑰丽的夜色之中。
人族天启帝国的皇帝夏恒站在天启城夏宫内的百丈瑶台之上遥望着远方帝国的疆土。目力所及之处,山峦叠嶂,薄暮初腾,树影婆娑,一片寂静祥和之色。夏恒的目光渐渐迷离,仿佛是在回首往昔那些峥嵘的岁月。
“陛下,这百丈瑶台之上的景色还真是雄浑壮阔,远眺四方,俯瞰八荒,好似站在九天之上。臣妾这还是第一次上来呢。此处用来行天喻大典,彰显陛下的伟大功绩,甚好。”
妖娆的女声从身后传来,打断了夏恒的思绪,他微微侧目,微笑着说道:
“是啊,伟大的功绩。朕这一生倒是没有什么遗憾,只是时至今日,却是心有不甘。”
此时,女子已经来到了夏恒的侧身处,俯身屈膝,行过皇族礼节,继而抬起头,双目微醺,妖娆的声色之中略添了一丝高亢,说道:
“现今的陛下已然是这天地间万千生灵的共主。陛下建立的天启帝国将永世不朽于神州大陆。”
女子略作停顿,继续轻声妩媚道:
“人生如此,陛下还有什么不甘的呢?”
夏恒转过身正视着身旁的女子,女子如瀑的青丝散落在肩头,如微澜般荡漾在夜风之中。淡紫色的薄纱包裹着婀娜的身形显出曼妙的曲线。映入眼帘的俨然是一个年方二八的妙龄少女。他长舒了一口气,答道:
“不世之功如何,君临天下又如何,朕已年过半百,人生不过短短数十年,终究繁华一梦。这几年幸好有你陪在身边,才不致寂落,但或许对朕来讲这样的日子已所剩不多了。你知道吗,有时朕倒是很羡慕你,虽然逝去的岁月大多蹉跎,却有近乎无限的未来可以期待。”
女子听到这里,缓缓垂下眼帘,又缓缓抬起。琥珀色的瞳孔闪着奇异的光芒,悠悠说道:
“陛下不必为此忧心。以陛下现在的修为,如能继续精进,必定能拥有百年的寿元,再倘若陛下能在二十年内将轩辕功修达神化上境,亦可再添百年寿元。我会全力助陛下达成此愿。”
听到这话,夏恒那沉静深邃的双眸顿时闪亮了许多,语声略显兴奋的说道:
“听了你的话,朕心甚慰,若真能如此。你与朕便可再结百年之缘。”
“陛下必将永享天年。”
“蛟儿,朕记得你已经五百多岁了吧?”
“呵呵呵,陛下真会开玩笑,人家哪还有这么年轻,已经过了六百岁啦!”
此时,临近午夜,百丈瑶台之下已是熙熙攘攘,灯火辉煌。天启城的王公贵胄与神州大陆各方来使以逐渐聚拢到瑶台下方的广阔露台。等待着十年一次的天象昭显。
蛟儿垂目向瑶台下望了望,开口道:
“陛下,还有些时辰,不如您先去沐浴梳容,养精蓄锐,以便届时聆听天喻。此处的事情就由我来安排照应。”
“也好,朕稍后再来。”
说罢,夏恒转身离去。蛟儿即刻转身,行礼目送。看着夏恒那渐行渐远,略显苍老的背影,她挽起手臂,修长而温润的指尖轻抚着脖颈上那条银色的缚神锁,温顺如水的目光渐渐凝滞消失,继而闪出阵阵寒芒。轻声自语道:
“哼,继续精进?神化境的人类,功法再继续精进哪有那么容易!再结百年之缘?那我岂不是还要再被你囚禁百年?莫非你忘了我是怎么来到你身边的了!或许不是忘了,只是不愿想起罢了。哼,自欺欺人!人类有时还真是可怜,可悲。”
不知何时,一位约莫十四五岁,模样清秀端庄的婢女已站在了蛟儿身后,蛟儿没有回身,继续道:
“你说是吗?应儿。”
婢女低目垂首,轻声答道:
“主子的话,应儿不懂。三年前如果不是主子,应儿现在不是死了便是生不如死。应儿虽是人类,但此生所有的不幸与痛苦也全是拜人类所赐。主子救了应儿,传授应儿功法,又将离世妹妹的名字赐予应儿,此恩情无以为报。应儿只知道主子要应儿做的事,应儿定会义无反顾。”
“哼哼,知恩图报。这倒是人类的可赞、可敬之处。”
说罢,蛟儿回身,俯视着瑶台下熙攘的人群,目光却变得茫然,接着道:
“我活了六百多岁,自认为可以看透世间万千生灵,却无法看透人类、看透人性。”
随即,抬起头望向远处天启城外夜色中的茫茫林海。
午夜时分,瑶台之下,是一片由白玉铺成的,数十丈见方的露台。露台之上,两位衣着华丽的老者正并肩而立,昂首遥望着瑶台顶端,兴致盎然的交谈着。他们的周围,各自站立着数十名士卫,将二人与大众远远阻隔开来。能登上露台之人,显然全是非富即贵,但看到他们确都是毕恭毕敬,远远行礼,不敢上前攀谈。
“夏恒离开瑶台了,想必是去沐浴更衣了吧?”
其中一位青衣白发的老者悠然的说道。
听罢,另一位黑衣黑发的老者撇了他一眼,继而道:
“哼,他倒是舒服了,我们还要站在这喝风,把我们叫来不过是给他撑场面罢了。”
青衣老者自嘲的笑了两声,回道:
“呵呵,时移世易了,我青州现已衰微至此,你那玄州也是如此吧,我们两州的实力加在一起都不敌他中州的一半。所以也只有明哲保身了。你我都不得不来啊。”
黑衣老者继续问道:
“那钟狄兄可曾忘记这种局面是怎么造成的?”
听此一问,青衣老者双唇微颤,显然是回想起了痛苦的往昔,愤而回道:
“怎么可能忘记!十年前那场与妖族的大战,他夏恒使用奸计蒙蔽我,使我钟氏族人与妖族拼的两败俱伤。身为青帝后裔、钟氏族长,统领青州半生,这是我最大的耻辱!”
黑衣老者接着道:
“我又何尝不是如此!我殷自傭,身为玄帝后裔、殷氏族长,竟被他如此算计。幸而妖族看穿了他的阴谋,主动退去。但我殷氏族人最终还是死伤过半。玄州边境十八城也已毁伤殆尽。”
说倒此处,二人无语,相对而望,眼眸中闪现着同样愤怒的火焰。
“二位兄长聊完了?那么姜若灼见过二位兄长。”
钟狄与殷自傭从愤怒的情绪中回过神来,打量着站在他们身侧的这位身形挺拔的红衣青年。红衣青年则对着他们垂首微笑,说道:
“看二位兄长聊的尽兴,小弟未敢打扰。”
殷自傭道:
“哦,是若灼啊。我们刚才的话你都听到了?”
姜若灼回道:
“听到了。”
钟狄接着问道:
“那你应该也有些想说的吧?”
“二位应该知道十年前与妖族那场大战中,江氏族长,江建炎,战死,且尸骨无存。炎州百城化为焦土。炎州实际上已经不存在了。炎帝后裔的江氏族人,也只剩下我这一脉的几十人。现在我这个所谓的炎州王、江氏族长,当然也只能是有名无实而已。所以我更是不得不来啊。”
红衣青年面带微笑,语气平和的缓缓道来,表情没有一丝波澜。就像是在谈论着与他无关的别人家的事情。只是眼中的悲愤之色渐浓。
钟狄与殷自傭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大概是同病相怜吧,二人竟不约而同的叹了口气。
钟狄垂首丧气的说道:
“最近听说,妖族也已臣服于他。就连那妖族之主穆青鸾,未久之后也要下嫁于他的三皇子夏永清,与之和亲。现在除了那不问世事的白帝城白帝后裔公孙氏族,他还不敢招惹外,夏恒在这神州大陆之上已无忌惮。”
约是觉得话语太过沉重,江若灼转而道:
“事已至此,过去的事情不提也罢。二位觉得今晚天象会如何昭显?”
殷自傭不屑的说道:
“哼,还能如何?司天监的司命就是干这个的。紫薇帝星何时明亮,何时暗淡。满天星宿何时拱卫帝星,何时散去。尽在他们计算之中。天象昭显,十年一次,但没具体定在哪一天,一年之中总会有那么几天是可用的。他们定了日子,到时辰,再装模做样的解读一下。我们这些露台上的人便算是聆听天喻了。之后,再把天喻的内容散发到各个氏族,欺骗庸碌的民众。十年前的那场大战前夕,我们不也是用的这招嘛。”
江若灼抬头仰望着漫天星宿,若有所思的道:
“但如此欺天行径,始终是不妥的。这个世界还有许多我们人类无法理解的存在。便如十年前我们所做的,说是为了全体人族,实际上各藏私心,致使无数同袍惨死,那场战争本没有必要发动的。现今我三族的处境,若说是天罚,也并不为过。”
殷自傭争辩道:
“哪有什么天罚!若是真有,为什么没有报应到他夏恒头上?”
江若灼依旧仰视着星空,缓缓回道:
“呵呵,或许是时候未到吧。”
片刻的沉默过后,江若灼的目光从天穹慢慢向下扫视,最终落在了百丈瑶台边缘。
“二位兄长可知一直站在瑶台边上的那个女人是否就是传闻中的蛟妃?传闻说她是妖?若灼以多年未曾来过天启城,不知传闻是真是假,可否请二位兄长告知一二?”
钟狄道:
“确是蛟妃。三年前我来天启城时曾见过她一面,当时她跟在夏恒身后,相貌绝佳,举止得体,虽美艳如妖,却不似妖,举手投足间有一种超凡脱俗的优雅气质。但并不知其底细。当时我还在感叹人世间竟会有如此尤物!”
殷自傭叹了口气,说道:
“人世间确实没有啊!但也不是妖族。那可是上古时期,由神族豢养,传世的珍禽异兽,是一条龙啊!”
钟狄与江若灼二人听罢,皆惊讶的望着他,脸上均浮现着难以置信的表情。
“我说的,确是实情。因为那条龙是我送给夏恒的。说来话长啊。”
江若灼的目光重回瑶台之上,口吻中带着一丝玩味,说道:
“此刻反正闲来无事,不妨说来听听。”
殷自傭抿了抿双唇,长叹一声。接着便娓娓道来:
“哎,这要从十年前的那场大战说起。当年我率族人攻入西南之森,一直打到魔泽之渊。据我族历史记载,此处便是上古魔族的都城九幽的旧址。这九幽城深入地底,共有九层,入口处曾是一片低地水泽,古称魔泽。所以魔泽之渊本不是渊。神魔大战时,神族都城,建于天空之中的九天城,被魔族攻破,陨落于昆仑之巅,形成现在的昆仑墟。我族先祖玄帝见此情形,大怒,便以御水咒中的最强咒术,吞天噬地术,引东海之水,奔袭万里,灌入九幽城。至此,九幽城淹没于魔泽之下。而魔泽也变成了魔泽之渊,其渊中之水更是深达千丈。所以魔泽之渊可以算是我玄帝先祖流传于世的神迹。”
钟狄急切的问道:
“那这条龙是从何而来?”
“既然来到此处,我当然是要拜祭的。我族以御水著称于世,所以我对水是相当敏感的。当拜祭之时,我隐隐感觉到水下有异样的生物。什么样的生物会生存在千丈的深渊之下呢?我出于好奇便使出功法将其从水下逼出。当时情形至今难忘。我虽未见过真龙,但从各种典籍之中也了解颇多,那是两条雌龙。大的约五、六百岁,小的也有三百多岁。皆通体泛着青色的光芒,两条龙皆身长百丈,游弋在半空,盘曲妖娇,低沉的龙吟,响彻天际。”
钟狄插话道:
“嗯,我也曾在一些典籍中读到过,龙一般不与其它生灵共处。她们选择深渊之底而居,大概也是出于避世的原因。再后来呢?”
殷自傭显然对他打断自己的言语有些不悦,瞟了他一眼,接着说道:
“龙大多善水,所用功法与我族功法属性相似,如能将她们驯服,对我族人的修炼,以及功法术式的发展将会大有益处。后来,我与数十族中高手使出浑身解数才将她们擒住。我强迫她们化成人形。说真的,当时我看到她们化成少女时,也被她们的美艳惊呆了。
可惜小的那条性格刚烈,始终不肯屈服,宁死不从!既然我得不到,当然也不会留给他人。所以,我可是亲手屠过龙的人!嘿嘿。”
说道此处,殷自傭自鸣得意的笑了笑:
“至于大的那条,带回玄洲后,我一直将她隐藏着,却始终没能驯服。五年前,夏恒得知此龙,便被他抢了去。我还搭上了一条缚神锁。后来也不知夏恒用了什么办法,又或是对她许诺了什么。竟将这条龙驯服的如此温顺,就是此时站在瑶台之上的女子,名叫蛟儿,现今已被夏恒封为蛟妃。当然,这也是夏恒的本事,威逼利诱,花言巧语,本就是他拿手的,十年前,我们可是都领教过得!”
殷自傭滔滔不绝时,江若灼始终没有插话,只是默默的听着,但眼睛却始终没有离开瑶台之上的蛟儿。直到此时才缓缓开口道:
“龙这种上古神兽,被神所豢,为神所爱。即便化成少女,始终还是透着上古的神韵。这种神韵,人类的女性是根本无法企及的。”
殷自傭自然看得出江若灼的心思,狡黠一笑,近乎耳语般对着江若灼轻声道:
“嘿嘿,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贤弟有此思绪自是正常。不过即便将蛟儿交予贤弟,贤弟怕也是无福消受的。就连我与夏恒至今也未有此福气。”
江若灼闻此言语,缓缓转身,用疑惑的眼神盯着殷自傭。
殷自傭继续道:
“龙族是上古的神兽。就算是化成人形,身体与人类无异。但筋骨确是比常人强韧数十倍。肌肤之亲不比好勇斗狠,无法运功行事。如果强行为之,那一定会筋骨尽断。”
“那要怎样才可为之?”
“呵呵,贤弟果然有此心思啊。告诉你无妨,或许以后你真的有此机缘造化也说不定。要达成此愿,需要修炼到神化上镜,至此境后,人体的肌肉筋骨便会接近远古众神的神体。”
二人正聊的火热,便听见钟狄抱怨道:
“我们在这露台站了快半个时辰了,既无茶水,又无椅凳。要到什么时候?”
殷自傭转身说道:
“聆听天谕嘛,这仪式自古如此。以示对上天的恭敬。怎么?你还敢走了不成。”
他边说边抬起头仰望着夜空,继续道:
“不过,应该就是此时了吧。”
可是他接下来看到的并不是明亮的紫薇帝星与满天星宿,而是另一番景象。那景象将改变世间万千生灵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