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柔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屋子里静悄悄的,红桃木的桌子上摆了一个西洋的鎏金翡翠自鸣钟,只听得到那钟每走一步发出的嘀嗒嘀嗒的声音,这气氛只叫她觉得害怕,她低垂着头,脸几乎要贴到地面上了,地上是朱红色的锦绣芙蓉四季的图章样式的毯子,可她却觉得比那日跪在花石子甬道上还叫她难受,屋子里本极是清爽,可她却是汗流不止,衣衫几近湿透,贴在身上,极不舒服,仿佛过了许久,终于响起一个声音:“说吧。”
云柔却是惶恐疑惑,皇上让她说,可她要说什么?她根本不知道吴公公把她传过来做什么?皇上到底想知道什么?
她迟疑了一会儿,忐忑不安地说:“奴才不知万岁爷要奴才说什么。”
说完这句话,她只把头埋的更低了,果然弘历闻言冷冷一笑:“朕叫你们伺候人,你们便是这样伺候的?”
云柔心中一紧,她再如何笨此刻也听出了皇上言下所指,顿时心中便如揣了一面小鼓似的,躁动不安,轰轰乱跳,却听弘历又道:“腿上的伤是如何来的?”语气已经带着些压抑的怒气,云柔再不敢隐瞒,只得一五一十的将那日的情形说了出来。待说完一切,见皇帝未发话便又道:“姑娘心地善良,她不想叫万岁爷担心,受了委屈便生生的挨着,还嘱咐奴才万不可让万岁爷知道,奴才罪该万死,欺瞒圣上。”
弘历静静地听她说完一切,良久都没有回应,只想起她粉嫩如玉的面容上绯红的胭脂,他只觉得疑惑她素来不喜施粉黛,却原来竟是为了遮住指印。
屋子中央用金盆装了几块极大的冰块,因为天气炎热,边缘已经化掉许多,盆子底上渐渐露出了水面,上面一块大的已经化了一部分,裂开的纹路终于延伸下去,只听见冰块碎裂摔到水上发出一个清脆的声音,他这才回过神来,淡淡地说:“下去吧。”
云柔行了礼便匆忙走了出去,待出屋子方如蒙大赦的舒了口气,抽出手绢擦了擦额上晶莹的汗水。
吴书来见云柔走了出来,便蹑手蹑脚地走进了屋子,问了声:“奴才叫小六子给万岁爷准备了碧螺春,万岁爷现在可要喝一些?”
弘历用手按了按太阳穴,挥了挥手,说:“吩咐下去,摆驾永和宫。”
吴书来应道:“嗻。”
烈日炎炎,暑气熏蒸,午后的紫禁城安静无比,唯有蝉鸣阵阵。
纯嫔懒散地躺在凉椅上,两边各跪了一个宫女正替她摇着扇子,旁边的桌子上放了一碗冰镇的蜜瓜,碎碎的一片薄冰在其间浮浮沉沉。
她只觉得闷热异常,就连扇子扇出的风也带着燥人的闷热,不由得便心生烦躁,伸手端起了碗浅浅的喝了一口忽然听到一个高高的声音响起:“万岁爷驾到!”一口水匆忙便咽了下去,手忙脚乱地走到妆台前,那只白猫正慵懒地卧在那小几上斜睨着她,身边的红梨急忙拿出镜奁里的头饰想给她戴上,可已经来不及了,纯嫔胡乱的端照了一下便匆忙奔到门前去迎驾,弘历着了件石青的缎绣十二章纹的常服,身后只跟了几个贴身的太监,缓缓地向她走来。
纯嫔喜不自胜,唇边不由自主的便扬起一抹笑意,见弘历走进屋子里坐了下来,便走至他跟前,请了个安:“臣妾恭请皇上圣安。”未听到弘历叫她起身的话,她便站了起来依到弘历跟前,露出一个艳丽的笑容:“万岁爷怎么这时过来了?臣妾蓬头垢面的,只恐叫万岁爷看笑话了。”
弘历却不说话,只冷冷的瞧着她,那眼神竟叫她在三九伏天生出一种彻骨的寒意来。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却听弘历说:“你进宫也不是一两日了,竟连这点规矩也没有?朕可有说叫你起来?”
纯嫔脸色霎时变得铁青一片,她惶恐地看着弘历,跪在地上嗫嚅着说:“是臣妾逾越了,还请皇上恕罪。”
弘历定定地望着她,纯嫔却是头也不敢抬,那本来卧在茶几上的白猫却忽然叫了一声跳到桌子上来,逡巡到弘历的手边,纯嫔听到猫的叫声心中只觉不安,夏日里猫儿本就极易烦躁动怒,她这只猫更是时常抓伤人,便是她自己也被猫抓伤过一次,不由得心中担忧,忙起身到弘历身边,那白猫见她走过来似是更加兴奋,激动地扑到弘历的手臂上,弘历猛然一惊,挥手便将那白猫甩到地上,明黄的翻袖上却已经被白猫抓破,好在并未伤到手臂,一切只发生在一瞬间,纯嫔来不及阻挡,惊叫一声:“万岁爷!”
守在门外的小六子见这情形也忙奔了过来,见皇帝的手臂并未受伤方舒了口气,低声道:“万岁爷可是惊到了?”
弘历却并未回答他,目光落到纯嫔身上,凝声道:“朕早就下过禁令这宫里不许养猫,你这猫是哪儿来的?”
纯嫔哑然失色,嗫嚅道:“这是……是臣妾家兄送给臣妾解闷的……”
“你入宫以来学的规矩只怕都忘了,竟敢违反禁令?你去万佛寺待上一个月,把《清宫诫》抄上一百遍。看你能否记住!”
“还有这畜生……”弘历的目光缓缓在那白猫身上巡视了一翻,冷声道:“给朕丢出去!”
小六子应了声。
弘历甩手便离开了屋子,纯嫔颓然地瘫坐在地上,精致的容颜惨白一片,眼神迷茫而无助,口中喃喃道:“这是为什么?”
皓月当空,幽蓝的夜幕如一卷上好的画轴,只是一丝星星也无,唯有金黄色的明月高悬于天际,层层迷雾弥漫开来,挡住了月光的清辉,飘渺如仙境。
“主子。”岚烟着了件浅绿的宫装走了进来。
嘉贵人看到她,挥了挥手示意身旁服侍的宫女太监出去,岚烟这才走上前以手抚在嘉贵人耳畔小声嘀咕了起来,只见嘉贵人脸上先是惊诧,疑惑,愤恨,而后却是怅然若失。
待说完一切这才退了两步,立在一侧,嘉贵人的脸上却无比的凝重,她秀眉紧蹙,长长的叹了口气,“还真叫我猜中了……”
岚烟说道:“纯嫔娘娘被罚去万佛寺抄写经书想必是因着前日之事。”
“纯嫔自来骄纵非常,万岁爷罚她去万佛寺也算是小惩大诫,只是……”
“只是没成想竟然是因为素依……表哥心中那样喜欢她,我还当她心中亦是只有表哥,没想到富贵锦绣眷宠后宫还真是足够吸引人,就连素依也辜负了表哥做了皇上的女人……”
岚烟见她不住地叹气,一脸的哀怨,不由得说道:“主子何必为那样的人不值,她竟会摒弃表少爷选择做皇上的女人就说明她根本不值得表少爷去喜欢,这样的女子主子又何须将她放在心上,这三宫六院哪一个小主初初得宠时不是盛宠一时,想来万岁爷也是一时心血来潮,指不定过段时日便又喜欢上旁的女子了。”
嘉贵人勾了勾唇,扬起一抹嘲讽的笑容:“自古以来,恩宠难长,最是无情帝王家,素依啊素依,你为何非要选择这条不归路呢?你明明可以选择跟表哥长相厮守相伴一生,却为何非要踏进这荆棘密布的后宫呢?我从未想过我们有朝一日会去争同一个男人……”
皎洁的月光渐渐被乌云遮盖,那丝浅浅的光辉渐渐变小,直至消失不见……
一横急雨一横风,独倚雕栏冷寂空。举手相留花更落,低眉忍看水长东。苍天净坠巫云泪,碧海犹存碣石容。若得骄阳明日好,吾谁与看夕阳红。
夏日里总是多雨的季节,昨日还阳光明媚,炽热烤人,今儿就阴风骤雨,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
素依不知道是被这缠绵悱恻的雨声惊醒,还是被身边人灼热的呼吸所惊醒,她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外面是哗哗的雨声,窗子不知被谁留了一角,有风吹进来吹起那明黄的绦结晃晃悠悠,明黄的帐子亦是随风微动,他的呼吸平稳的喷在她颈上酥酥痒痒的,直扰的她再也睡不着,她不由得便想躲开,可腰身却在那人怀里,她挣了一下却听到一个含糊不清的嘀咕:“别动。”
腰被那人收的更紧了,素依垂了垂眼眸,不经意间看到他胸前的伤痕,伤口已经愈合,却是粉红的一道口子,她恍然想起那日的情形,心中泛起微微的涟漪,手不受控制的便抚上他的胸前,正细细抚摸着却叫他捉住了握在手心里,浓密的睫毛舒展开来,如一把墨扇,露出一双粲然晶亮的眸子,他的眸子就如冬夜里的寒潭散发出清冷的光芒,可那光芒里却有一簇微小的火苗,越烧越旺,素依被他瞧得心神不宁,轻声说:“我要起来了。”
他却勾了勾唇角,眼里具是笑意,“已经晚了。”
她还未反应过来他的吻便密集的落了下来,素依伸手去推他:“你该去上朝了……”他却将她的手一按,笑了笑:“今日不去了。”素依睁大了双眸,未来得及说出的话淹没在他炽热迷乱的吻中。
龙案旁的长几上摆了一株兰花,此时却已开了。洁白细嫩的花蕊中透出阵阵兰香,幽香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