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水,星光满天。
弘历披了件夹衣怔怔地立在窗前望着天上一轮圆月出神。夜色安静,他的一颗心却始终静不下来,自从遇到她,他便好似变了一个人似的,冷静,稳重,自制力好像都离他远去了。曾经任何人,任何事也撼动不了他分毫,可如今他竟会因为她而轻易地动怒,她好像是他的底线,任何人都触不得。他回宫已半个月了,这半个月来他都借着龙体微恙为由没有要任何嫔妃侍寝,可今日他却翻了牌子。
他以为他可以的,他是一国之君,三宫六院哪一个不是貌若天仙,可便是方才宫人背了瑞贵人而来,他只闻到她身上浓浓的香气便觉得心生烦躁,她还未碰到他便被他给远远地推开了,他竟做不到与不是她的女人亲近?他还是那个淡然自若的他吗?
待素依去了养心殿已经是巳时,因为膝盖上的疼痛她走的极慢,小六子见她脸色异常忙上前搀住了她,问道:“姑娘这是怎么了?”
素依只蹙着眉摇了摇头,小六子一直扶她到养心殿后殿门前方止了步子,素依吸了口气,缓缓抬脚迈了进去,屋子中央用金盆呈了几块硕大的冰块,热气尽散,极是宜人,弘历只着了件石青的羽缎长衣,正在榻上歇着,见她进来,便伸了伸手,示意她过来,素依一步步地向他靠近,距他还有两步之遥,却不妨他却一个用力将她扯入怀中,膝盖重重的磕在榻边,素依吃痛地眉头紧蹙,却又忍住没吭,弘历却发现了异常,问道:“怎么了?”
素依只摇了摇头,弘历握住她的手发觉她手心里尽是冷汗,额际也渗出了细密的汗水,这屋子本极是清凉,见她如此不由得有些担心,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却见她今日鬓角留了几缕头发挡住了一半的脸颊,脸上似乎还涂了胭脂水粉,瞧着只觉奇怪,她素来便是不施粉黛的,于是便问:“哪里不舒服?”
“没事……”素依咬唇说道。
弘历坐了起来,细细地打量起她来,素依见他眸子暗如浓墨,只不知为何在他的目光下竟觉得无所遁形,不由自主便有些心虚,随手抹了抹额际的汗珠,努力地挤出一个笑容,说:“外头挺热的,这才出了些汗,不碍事的……”
弘历闻言便朝外面叫道:“吴书来!”
吴书来匆忙走了进来,俯身道:“奴才在。”
“吩咐下去,解暑的茶点一律呈上来。”弘历说道。
吴书来应了声:“是。”说完便又匆匆退了出去。
素依见他出声吩咐吴书来本想阻止,可只一瞬便放弃了这个念头,却听弘历叹了口气:“这季节正是闷热的时节,本想携你去圆明园住的,那里不像宫里如此闷热,可最近有些忙,一时也抽不开身,放你独自过去,我又委实不能安心。你再等等,过些日子我们便去圆明园。”
素依心知他近日里国事繁忙,西南不太平,南方地区又闹洪涝,她在养心殿总见他忙至深夜,还未睡上几个时辰便又早早的去上早朝。心中顿时便泛起了一暖意,柔声说:“我没事的,你不必为我担心,你自个儿的身子也要好好爱惜才是,伤口刚好,你每日里总这样忙只恐对恢复没有好处。”
弘历听她言语之间关怀之心尽显,又见她一睁着剪水双瞳盈盈地望着自己,那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唯有他的影子倒映其中,心中一动,低头便欲一亲芳泽,可巧吴书来这时偏引着宫女前来送茶点,弘历只顾低着头望着素依,可素依却早早的瞧见了吴书来,心中尴尬,脸上便晕起了一团红霞,微微侧身便避开了弘历,弘历抬眸瞧见吴书来正指使宫女摆放点心,不由得脸色一沉,吴书来早觉察出气氛凝滞,又见素依一脸羞红的依在皇帝身侧,他本是皇帝跟前的人,这样的情形只用眼一扫,心中便已明了,当下冷汗直流匆忙便叫宫女跟着自己出了屋子,顺势叫门口的太监将房门关上。
弘历蹙了蹙眉,刚才悸动的心此时也平静了下来,只觉得平白的便心中烦躁,素依见他脸色似有不悦,便径直走到桌前,她坐的久了,膝盖的痛楚已经隐去,此时走起路来,关节不停地弯曲方觉得不适,兀自地忍着,从盘子中取了颗晶莹剔透的翠青葡萄放入口中,那葡萄自昨日便放在冰窖里冰了的,吃起来凉爽沁人,酸酸甜甜极是可口。弘历见她一副满足的模样,唇边隐约扬起一抹笑意,胸中的烦闷顿时一扫而空,走至她身旁问:“味道如何?”
素依又取了颗葡萄递到他面前,说:“你吃一颗便知道了。”
他不爱吃甜的东西,这个素依从服侍他起便知道了,他甚少喝甜汤,点心果脯之类也极少碰,可此时她拿了一颗青翠欲滴的葡萄递到他面前,他却只挑了挑眉勾了勾唇角,露出一抹浅笑,素依以为他不喜欢正欲拿开他却一口便含住了,他的动作极快,素依不由得便愣在了那里,直到手指上传来湿濡的感觉她才恍然大惊,急忙抽回了手,他微微蹙了蹙眉,嘀咕了一句:“有点酸……”
素依见他眉峰微蹙,声音含糊地如同一个孩子,不由得启唇便笑了起来,弘历怔怔地望着她,她笑的那样开心,那样纯粹,洁净的仿佛半点尘埃也不曾沾染,他几乎要以为这是一场梦了,他从未见过她露出这样的笑容,在他面前,她从来都是安安静静的,就连微笑也带着些许牵强,可这一刻她的笑容却大放光芒,他只觉得满夜空的星辰全都隐在她的笑容之中了,流光溢彩,只让他觉得怦然心动。
人道海水深,不抵相思半。海水尚有涯,相思渺无畔。携琴上高楼,楼虚月华满。弹著相思曲,弦肠一时断。
天气晴朗,万里无云,天空蓝的如一块透明的水晶石,一片云朵也没有。
顾谚昭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西南苗疆叛乱,皇上似乎有意叫他前去,可这圣旨终究没有下来,他心中不免有些担忧。她进宫已经半月有余了,可宫里并未听到下旨封她为妃的消息,他叫母亲去向表妹打听,表妹只说皇上身体不适,连日来未宠幸任何后宫,他心中万分诧异,皇上到底是什么心思?他始终无法猜透,若是皇上只是一时心血来潮,那么她将来还是会与其他宫女一样出宫,可若是皇上真对她动了心思又为何不封她为妃?
正胡乱的想着忽然间听到一阵悦耳的琴声传来,抬头便瞧见“聚宝阁”的牌匾,那琴声悠扬婉转显然是从这店里传来的,只一迟疑便走了进去,他是店里的常客,小二见了他忙招呼他坐下便去后堂请老板,那老板是一个不惑之年的男子,见到他便拱手笑着打着招呼:“顾公子有些日子没来了……”
顾谚昭也抬了抬手,微微笑着,应道:“近来公事繁忙,齐老板生意兴隆。”
那姓齐的老板挥了挥手:“托顾公子的福,还算可以。对了,顾公子,您前段日子在我这里定了一把“青霄傲雪”,那琴早已经到了只等着公子您来,不知公子可要现在带走?”
“那琴呢?”顾谚昭问。
“常生,把‘青霄傲雪’拿来”齐老板对内堂唤道。
却听到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从里面传来:“琴在我这里。”
顾谚昭正疑惑便瞧见那女子从后堂走了出来,却是那日在船上弹琴之人,女子见到顾谚昭显然也是一惊,说:“顾公子也在?”
顾谚昭起身颔了颔首:“原来是富察小姐。”
富察芷珊不由得勾唇一笑,说:“顾公子客气了,老板,这把琴我要了,给我包起来吧。”
那老板面露难色,尴尬地说:“姑娘,真是对不住了,这琴是顾公子订的。”
“噢?竟是顾公子的?”芷珊有些吃惊。
顾谚昭点了点头,这琴他原本是打算送给素依的,可如今这琴已做好,却再也无法送给她了,心中顿时一痛,淡淡说道:“既然小姐喜欢,那便让给小姐好了。”
芷珊心中虽十分喜欢却终是有些不好意思:“我怎么好夺人所爱?”说虽如此,却是眉眼具开,脸颊慢慢升起一团醉红。
“姑娘琴艺斐然,唯有姑娘的天籁之声才配得上这把青霄傲雪。若是在我手中着实是暴殄天物。”顾谚昭浅浅一笑。
富察芷珊听他如此夸自己,只觉得又喜又窘,脸颊愈发的滚烫了起来,面前的男子只着了一件简单的月白缎绣兰芝的长衫,却是说不出的俊雅卓然,温润非凡。
顾谚昭望着她,她抱着那把青霄傲雪,含羞带喜地站在那儿,他竟恍如生了一种错觉,心神一动上前一步,喃喃道:“素依……”
芷珊迷茫地望着他,“嗯?”
顾谚昭顿时便清醒了,握紧了拳头,淡淡说了句:“我还有事,就失陪了。小姐请自便。”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店子。
富察芷珊狐疑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他方才好像有些茫然,他分明是在叫着谁的名字?可是那个人是谁呢?
齐老板见顾谚昭已经离去,便吩咐着手下去将琴包了给芷珊,见芷珊望着顾谚昭的身影出神,便说道:“小姐竟认识顾公子?”
见芷珊点了点头,齐老板又说:“那小姐应该也认识沈姑娘吧?”
芷珊却不知道,“哪一个沈姑娘?”
齐老板笑了起来:“看来小姐是不认识的,这琴原是顾公子为沈姑娘定的,可后来沈姑娘家里出了事便进宫做了宫女,顾公子这才把琴让出来。”
芷珊听他说完极为震惊,他竟有了心上人……无端端的便觉得烦闷起来,齐老板还在说着他们曾一起来店里把玩的趣事,她却一句也没有听进去,耳中只有知了聒噪的鸣声,一阵接着一阵,直扰的人心烦意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