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了一夜方停,放眼望去,但觉白茫茫的一片,银装素裹,格外萧索。偶尔听到咯吱一声响,便见那树木的枯枝被积雪压断摔裂到地上。
和亲王府,奴才们早已将院中的积雪打扫清理,太阳极其暖和,照在房顶的积雪上透着白灿灿的光,刺眼明媚。
杏儿给尚在襁褓之中的孩子穿戴好棉衣毡帽,见弘昼走了进来,不由得心中欢喜,笑吟吟地唤了一声:“王爷。”
弘昼勾了勾唇,见到包裹在红缎棉袄里的粉雕玉琢般的孩子不由得露出一抹温柔之色,伸手便将孩子抱在怀里,婴儿见到父亲,便挥了挥包裹的密不透风的手臂,咯咯地笑起来,弘昼被婴儿的笑声感染,也笑了起来,说道:“这孩子眼睛生的漂亮,倒是像你。
杏儿一面去逗弄孩子,一面说道:“可我倒是觉得鼻子跟嘴巴很像你。”
弘昼望着杏儿俏丽的笑颜,却觉得万分刺眼,如果当初娶的是她,如果这孩子是她的,如果她能对自己露出这样的笑容,可世上哪来那样多的如果,他跟她,终究是阴差阳错,难成眷属。
“今儿……王爷要宿在何处?”杏儿微微踟蹰,问道。
弘昼恍然回神,瞧了瞧怀里的孩子,说道:“许久没有陪你了,今儿自然要陪陪你。”
杏儿凝重的面容这才舒缓了许多,笑了起来。
明知你心中有另一个人,明知你只是在敷衍我,明知你是强颜欢笑,可我却希望能一直这样下去。纵使你心中没有我,陪在你身边的那个人是我,已经足够了。
阳光透过雕花窗户上的青罗纱柔和地照进来,映在他俊朗的面容上,他的眉峰微蹙,薄唇紧抿,似乎睡得极不安稳,杏儿抬手抚上他的眉心想去抚平他的蹙眉,却是徒劳无功。
不知是手上的力气过大,还是他被梦靥缠绕,他开始挣扎起来,嘴唇噏动,有细小微弱的声音自他口中传出,杏儿将耳朵凑到他唇边,终于听清了那声呢喃,却让她身子一颤,四肢冰冷,忍不住发抖,“素依……” 那样温柔地字眼,那样熟悉的字眼,她也曾呼唤千遍万遍,可此时却犹如一把尖刀狠狠地刺在了她的心房之上,鲜血淋漓,痛不可遏。
多么讽刺啊!他怀里拥着她,心里想的却是另一个女人。往昔一幕幕浮现在眼前,如浮光掠影,却又异常清晰,上元节,她早早的回到了房中,却见漆黑的屋子里有团墨色的影子,本是极其害怕,没想到却是自己的心上人,她当时万分欢喜,以为他是来寻她的,他喝了许多的酒,身上有浓重的酒气,突如其来的热情让她羞涩欣喜,她以为他是爱她的,可是当他迷乱地吻着自己的时候,她却清晰地听到他口中叫着素依的名字,谁也不会知道她当时有多痛,仿佛被人狠狠击了一个闷棍,又懵又疼。
她早该发现的,不是吗?当他主动要求帮素依,当素依带回他的披风,当他拿了一只青玉的簪子来她们屋子,当她推开门见到素依泪光盈盈,而他欲言又止,当她告诉他魏良红欺辱素依,魏良红便死了……一桩桩,一件件,无一不在提醒她的可怜可笑可悲!泪水无声地滑落,她想笑却又想哭,她想过他会变心,却从未想过抢走他的那个人却是素依,她最好的姐妹。
弘昼沉沉地睡着,忽然感到胸口一片湿润,那湿意让他极是不舒服,他动了动身子,手臂上的沉重感让他猛然惊醒,垂眸见杏儿正无声的落着泪,心中一动便问道:“怎么了?”
杏儿睁着一双迷蒙的泪眼望着他,弘昼被她瞧的有些不安,她的眼神似悲似怨,仿佛剜在他的心口上一般,让人心疼万分,手不由自主地便环住了她,声音也柔了起来:“好好的怎么哭了?”
“你还是忘不了她吗?”杏儿轻轻说道。
弘昼的身子一僵,环住她的手臂也僵硬起来,语气生硬道:“你说什么?”
杏儿坐了起来,一字一句说道:“我以为过了那么久,你该把她忘了,我以为我们成亲了,你就会想起我们过去的日子,我以为有了永瑸,你就会看到我的好,可你还想着她,就连睡梦中,你叫的也是她的名字。”
弘昼也坐了起来,披了件衣裳,淡淡地说:“你知道了。”
声音静的无一丝涟漪。
没有愧疚,没有自责,仿佛是一件极普通的事。
他寡淡的表情终是刺痛了杏儿,她忍不住吼了起来:“我不明白……我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是她?为什么偏偏是她?”
弘昼低垂着头,一言不发。
“她是我最好的姐妹,她明知我有多爱你,她明知你是我的,为何偏偏要去勾引你?她是一个贱人,贱人!”
弘昼忽然扬手给了她一巴掌,杏儿捂住红肿的脸颊,眸子全是难以置信,却听弘昼冷漠的说:“我不是你的。”
“你也不该去辱骂她。她没有勾引我,是我自己心甘情愿的。她是你的姐妹,你不该那样说她,她甚至劝着我对你好一些,让我珍惜你。”
弘昼拿了衣裳起身就要出去,杏儿急急地拉住他里衣的袖子,哭道:“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
“还记得桃花酥吗?那夜我去给你送桃花酥,素依正在沐浴,你却偷偷地出去了……”弘昼说道,面容柔和起来,仿佛陷入一段美好的回忆之中。
“你到屋子里去了?”杏儿骤然睁大了瞳孔。
“我只知道自那晚以后就开始注意她,目光不由自主地便想去瞧她,你问我为什么,我也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命运会如此安排?为什么我会遇上她?为什么那夜回来的人是你?”弘昼扯出自己的衣袖,翩然离去。
杏儿颓然地瘫坐在床上,望着空空如也的手心,泪水潸然而落,她猛然扯起榻上的火红海棠的鸳鸯莲花枕奋力扔了出去,无力地倒在了床榻之上,发丝凌乱,石榴红的羽缎锦被被水渍晕染开来,如一株盛开的曼陀罗,妖艳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