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峨的蟠龙山把郭家庄从西往东围了一个半圆,在沙河街的正东二十几里留下一个弧,这个弧也是蟠龙山的一个要塞,有一个雅号:樱桃林。
樱桃林方圆足有二十几里。咱们前面说过这个山口前有一条能通汽车的大路,直通沙河街,所以说它更是外敌侵入蟠龙山的唯一一条大道。
代前锋是蟠龙山四当家的,年轻气盛,更勇猛威武。赵山楮把这个紧要山**给了他。
虽然樱桃林只是孤峰兀立,四面环水,山上树木繁茂,主要林木是樱桃树。抬起头,只见那嵯峨黛绿的山崖,满山蓊郁荫翳,远远看着就像女人头顶上的一朵翠绿的穗头,摇摇欲坠;缥缈的云雾缭绕,在阳光下像是一件彩色的霓裳,随风飘落,落入樱桃林,点缀了樱桃林的绿与红,色彩斑斓;蜿蜒曲折的小路,环绕在山脚与河流之间,宛如一条身体丰满的青蛇,眷恋着樱桃林的英姿飒爽与青春活力,久久不愿意离去。
在半山崖与浓密的树林之间有一座两层楼高的木房。木房大小足有半亩地,不仅有石头砌的院墙,更有高高的门楼。门楼上框有一个门匾,上面写着:黛寨。这就是代前锋的山寨。
他为什么用了“黛”字呢?说起来话长,代前锋的祖母是专门为宫廷女人做画眉颜料的。他刚刚出生就失去了母亲。他父亲曾是清朝绿营军的将士,没有时间照顾他,就把他抱给了他的祖母。1900年6月18日英军侵入廊坊时,代前锋父亲战死。刚刚一岁的他又失去了父亲。他身边唯一的亲人就是雪鬓霜鬟、体弱多病的祖母。
没过几年他的祖母离世,他祖母离世那年他刚刚五岁。他无依无靠,到处流浪,被红灯照小头领瑛姑收留为义子。红灯照是义和团的女性组织。
义和团组织解散后,瑛姑带着他暂居河间地界。
1933年代前锋跟着瑛姑去了古北口,他们参与了古北口战役。在古北口他们娘俩失散。在古北口他遇到赵山楮。当年赵山楮已经四十岁了,他见三十多岁的代前锋不仅一表人才,更英勇善战,他很是喜欢,然后结为异性兄弟。
1934年,赵山楮带领其他的兄弟与代前锋占据蟠龙山,至今四年了。
因为蟠龙山没有女人,39岁的代前锋一直未娶。
下山游玩回来的兄弟们嘴里经常念叨一个女人,代前锋听在心里。只要他下山必定去沙河街转悠一圈,他主要是去偷偷看看一品夫人,当他看到罗一品时,他心里一颤,他一下就是喜欢上了这个不仅有着美貌容颜,还非常能吃苦耐劳的女人,可是,远远看着罗一品盘着的发髻,他心里很沮丧。因为盘着发髻的女人都是名花有主。又因为赵山楮有山规,不准骚扰或者掠取他人妻,由此代前锋在单相思的煎熬之中挣扎。但,通过他的细心观察,他没有看到罗一品的丈夫,他以为罗一品是一个寡妇,他心里暗暗高兴。
罗一品为什么盘着发髻呢?
出生于沧州的罗一品与许家孙大少爷许连成一起长大,两小无猜。
在她十九岁时,许连成二十三岁,两个年轻人互生情愫,真是郎才女貌,看着就是天地之合。
罗一品父母准备去古北口抗击倭寇时,罗冯轩把罗一品托付给了海秉云,他很希望自己女儿嫁给温文尔雅的许连成。
当年海秉云满口答应,“放心吧,等你们两口子回来,就可以抱外孙子了。”
可是,许家老太太并不愿意这档婚事。
许老太太因为门不当户不对,更因为罗一品父亲是义和团成员,她有忌讳,所以两个孩子只能偷偷相爱不能结婚,而,罗一品为了许连成盘起了头,也就是她除了许连成不再嫁人。
后来,许连成去了北平当了一名教员,至今未婚。
这件事,也是海秉云最头疼、耿耿于怀的一件事,更是他每每提起来都恨得咬牙切齿的一件事。他也没办法,封建思想在许老太太心里根深蒂固,谁也无法撼动。
昨天代前锋下山并不是为了罗一品,他本是带着几个兄弟去坊子矿区了解日本鬼子的情况。
听隐藏在山下的绺子说:日本鬼子在坊子建立了慰祭日军亡灵的“表忠碑”陵园。“表忠碑”陵园建在坊子六马路东首路北。
“表忠碑”建成后,日本人又在坊子煤矿东大门北边建了一个火化场,每火化一批,日方便将骨灰盒运至碑下的石屋内存放。
真是欺人太甚。赵山楮命令代前锋前去了解情况,然后回来规划砸毁日本人的“表忠碑”
没想到,他们回来的路上在弯头村的肖家面馆遇到了罗一品。
罗一品被代前锋掠上了蟠龙山,关进了黛寨。
代前锋把罗一品关在二楼的一间小屋里。眼前的小屋非常干净,东西放着一张木头床,床上的被子表里表面都是一水新;屋子中间有一张圆桌,圆桌旁边有两个小圆凳,桌面上有茶壶茶碗,都是上等青花瓷;靠南墙根的窗户旁边有一个梳妆台,非常精致。这个房间的布局适合女人居住,唉,这一些山贼都是酒色之徒。
罗一品一夜无眠,她害怕。
她不仅挂挂着铺子,更思念许连成。
她还惦记着肖老板把她的话转告给了夏家没有?她知道,夏家的老太婆非常聪明,如果夏婆子及时找到姚訾顺,那么,姚訾顺一定会想办法把她救下蟠龙山。
楼下的脚步声让罗一品胆战心惊。代前锋安排了他二十几个兄弟守卫在院里,说是守卫,还不如说是看守。
走到窗前,眺望着楼下,看着是一个非常清净的院落,四处埋伏着危机。
院外面的路都是绿色的,天气也不错,刚刚进入五月的暖阳撒遍了山岗。而罗一品的心冰冷冰冷的,冷到她的每根手指。
代前锋让下人送进来的饭菜依旧原封不动地放在桌子上,她没看一眼。茶壶里的水她一口也没敢喝。就这一夜功夫让她心力憔悴,胆战心惊。
就在这时,代前锋从外面打开了两片木门。
罗一品没有回头,她的眼睛继续看着窗外,其实她什么也没看到。
“您、您、这饭您没吃?”代前锋说话结巴,似乎失去了他昨天的嚣张气焰。
代前锋一米八几的身高,脸庞菱角分明,肤色不白不黑,泛着太阳红。一身黑色长袍,外套花格短褂,身体强壮。一头黑发浓密光亮,梳理整齐;长长的睫毛下闪着两束冷俊的光,还少填了一丝腼腆;高挺的鼻梁,厚实的唇形。
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质有点复杂,像是在各种场合混出来的结合体;有点狂妄,还有点卑微;有点谦恭,还有点倨傲;有点唯唯诺诺,还有点桀骜不驯。
罗一品沉默了片刻,她慢慢转过身,她直视着代前锋的眼睛,“四当家的,难道您想看着俺饿死吗?”
“不,不,这吃的、用的都不缺,您还需要什么?”代前锋急忙摇头摆手,“您可不能饿着呀,饿坏了,俺这心里会难受呀。”
罗一品咬咬干裂的嘴角,冷笑了一声。
“您,您真的很讨厌俺吗?俺代前锋不嫌弃您是一个寡妇……”
一听到代前锋嘴里的话,罗一品握紧了小拳头,她厉声斥问:“谁是寡妇?俺有丈夫,俺丈夫还活着,他在北平,俺早就告诉您了,您怎么还是不信呢?”
“你丈夫?一品夫人,俺观察你好多年了……今天,不谈你丈夫,这几天俺还有点事儿,等俺回来,咱们举办一个隆重的婚礼……以后你就是俺代前锋的老婆,这件事你愿意也好,不愿意也好,俺心里只有你,非你不娶。”
“好笑,您这不是想逼死俺吗?”罗一品满脸愤怒之色,“都说蟠龙山土匪不掠良家妇女,您真让俺失望呀。”
“俺没娶,您没嫁,咱们是天地之媒,再说,俺也不丑呀,您怎么就看不上俺呢?来来,您别站着说话,到这儿坐坐……咱们好好商量一下婚事……”代前锋满嘴不讲道理,真是固执。他一边说,一边挥舞着一只大手,他看到罗一品依然不理睬他,他的另一只手突然狠狠“啪叽”拍在桌子上,他这一巴掌差点让桌子四分五裂,桌子上的茶壶“咣咣当当”直响。其实他还没使多大力。
罗一品心里一颤。
“不要给你脸你不要脸,哼,看上俺代前锋的女人也不少,可,可,俺只喜欢你一品夫人,喜欢上一个人你懂吗?俺心里是抓耳挠腮的那种喜欢……”代前锋抬起一只手挠挠他的脸,他语气一会儿锋利,一会儿忧郁,他急得慌,他想暴跳如雷,他又怕吓着罗一品;他好言好语,眼前的女人又油盐不进。
代前锋紧紧皱着眉头,长长叹了口气,他真想撬开女人的嘴巴,他最怕不说话的女人,让人琢磨不透她心里想什么。
罗一品不怕死,所以无论代前锋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
“俺喜欢你。真的喜欢。”代前锋弯着腰向前一步,他用爱怜的眼神端详着罗一品一张俊秀的脸。
罗一品赶紧后退了两步,她依然紧紧闭着嘴角,她不想再理睬眼前这个不讲理、更执拗的男人。
“俺还有钱,在八里村买了一处宅子,你跟了俺,就不用抛头露面了。”代前锋又想用金钱诱惑罗一品。他以为罗一品与那一些贪得无厌、见钱眼开、爱慕虚荣的女人一样会被金钱收买。
罗一品的小嘴撅着,继续沉默。
“以后你给俺生几个孩子,咱们一家和和美美,想想都很温馨!”代前锋满眼闪着星星,他沉寂在他的美梦里。
代前锋自小缺少父爱、母爱,五岁时他又失去唯一亲人他的祖母,所以,他非常渴望有一个家的温暖。他嘴里话略带着一丝忧伤。
“明儿,俺去办点事儿,回来路上,俺去给你置办点首饰之类……然后再把八里村的宅子粉刷一遍……然后……”代前锋自说自话。
罗一品摇摇头,“四当家的,谢谢您的抬爱,这事儿是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