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珺打开门，看到楼道里满地的残尸。尖叫声立刻点亮了整栋楼的声控灯。
“别怕，都是妖怪，已经除掉了。”赵安柏从口袋里取出证件，在白珺面前晃了晃，“明州除妖人协会调查员，来巡逻的，看到这些家伙就消灭掉了——稍等，我清理一下。”他把证件收了回去，右手从斜挎包里抽出三四张黄纸符咒。轻轻一甩，符咒顺势飞出，落到尸体上便燃起赤红的火光，迅速把整个楼道烧得干净。
“业火，只烧妖怪，烧不到房子的。”赵安柏简单做了解释，转头看向白珺，“进屋聊聊？”
白珺僵硬地点了点头，侧身让赵安柏进房间。
“我敲门你就开门，大晚上的一点提防也没有啊。”赵安柏径自在沙发上坐下，随意环顾四周。很宽敞的一套房子，家具布置得简洁而不失风格，各类古玩、字画陈列其间——唯一让赵安柏感到不快甚至有些不安的，是萦绕这间屋子的似有似无的妖鬼气息。
“请用。”白珺把茶水轻轻放在赵安柏面前的茶几上，有些畏畏缩缩地在他对面坐下。
赵安柏摆摆手表示不用：“来你家也不没有什么特别的目的，只是稍作调查，毕竟你这栋楼聚集的妖怪稍微有点多……”
“其实平时根本没有妖怪的，最近确实有点多。”
“出现妖怪也是正常的，不过——”赵安柏悠然靠到沙发背上，“我发现，这栋楼是不是只有你这一家？这让人觉得有点蹊跷啊。”
白珺笑了笑：“本来是有别人的啦，但陆陆续续都搬走了。”
“全都搬走了？”赵安柏有些惊讶，问道，“为什么？”
“不知道，好几户都是忽然就走了。虽然我也有听说关于妖怪的传闻，但我们家完全没被妖怪骚扰过啊。”
赵安柏抿了一口茶，沉默片刻，说：“小伙子，我问你啊，你们家住这儿多久了？”
“四年……左右。”
“不好意思，我的问题可能有点冒犯。”赵安柏忽然坐直，身子微微前倾，笑着说，“是不是，你们家住过来之后，其他住户才一家一家搬走的？”
白珺被这一问弄得有些紧张，愣了几秒后才敢小心翼翼地点点头，又连忙补充：“但这和我家应该没什么关系吧？我住这儿基本上什么妖怪也见不着。”
赵安柏嗤笑一声：“那当然，旁边的妖怪见了你都得绕开走，更别说来骚扰你家了。”他看着白珺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眉毛微微上挑：“说实话，我一进你家门就明白了，这栋楼的问题肯定就在这儿——为什么你家里放着这么多带妖气的东西？”
“啊，您是说——”
“那个黑陶的瓶子，木架子上那把刀……”赵安柏伸手指点着房间里的古董饰物，一连报了六七个，“这些这些，全都不是普通货色。”
“是这样，我家里和除妖人有些关系——”
“你父母是除妖人？”赵安柏问道。
白珺笑了笑：“不是，只不过有亲戚是干这行的。这些瓶子杯子都是我舅舅送的，他说能辟邪。”
赵安柏叹了口气：“又是这样不懂装懂的除妖人……照说稍微放一件辟邪的东西就可以了，但是看现在这情况，我估计是你那个亲戚给摆出了一个阵。总的来说，你家里的辟邪效果确实相当之好，甚至连你也沾染了一点法力，估计走在路上就能吓跑低级妖怪了——但是随意摆出的阵很不稳定，这两天你有没有移动这些摆设？”
白珺非常坚决地摇头：“绝对没有。我舅舅说过这么摆是不能动的。”
“嗯？那为什么三四年都平安无事，今天却被我抓出了一整栋楼的妖怪？”赵安柏沉思片刻，站起身说，“反正我尽快帮你解决掉吧，毕竟是个安全隐患……现在我先想办法把阵给调整好。”
白珺有些好奇：“额，是不是，就直接感觉气息什么的？”
“一般是可以的，但是你这儿的妖力流动太多太杂，而且目标的气息也不突出……”赵安柏一边说着，一边在客厅里来回踱步，“……根本判断不了方向。”
他略一思索，又重新观察了一下古董的摆放位置：“但是既然能辟邪招邪，在方位上肯定有对应的关系。只要摆了阵，一般没有我解不开的……用「易」试试。”
“嗯？”白珺有些茫然地看着赵安柏，刚想提问，忽然感到房间里的气氛似乎出现了奇妙的变化。他隐隐感到空气开始快速流动，仿佛在围绕着赵安柏旋转——赵安柏却只是淡然站定，双手插在衣兜里，闭目深思。白珺觉得视野有些晃动，使劲眨了眨眼，发现眼前的景象和平日所见完全不同，空气中仿佛有丝丝缕缕的半透明的线在穿行不息，丝线在各个古董周围则渐渐加粗，或是扭曲成漩涡状。有意思，简直像是戴了增强现实的智能眼镜，白珺在心里赞叹道。
赵安柏所用的「易」，以《周易》为基础进行术数演算，是历来流传最广的一种法术。“易以天地准，故能弥纶天地之道。”术者通过观察卦象的变化，顺应“天地之道”，从而推算出现实中的诸多事相。现在以此分析妖器的排布，按理说不在话下——
“这不是老老实实按八卦排的吧？”赵安柏眉头紧锁，有些烦躁地睁开眼，“奇怪，怎么都不对，难道就是乱摆的？运气好凑出来的？还是说它的卦象被别的东西影响了？”
白珺在一旁完全没有明白：“您看出什么来了吗？”
赵安柏看了他一眼，简单解释了两句：“我不是说这儿摆了阵吗？刚刚我把几种常见的阵法都算了一遍，发现各个方向基本是均势的，要么就杂乱无序……换句话说，你这儿的东西根本没有用正经摆法，所以我用正经算法解决不了。”
“啊这样，那我们……怎么办？”
“我再试试……‘六壬’。”
——不对。
“……‘太乙’。”
——不对。
赵安柏的脸色有些难看。自己以第一的成绩从宗门里出来，这几年解过的卦阵迷局数以百计，向来难逢敌手，没想到竟然在一个普通小市民家里遇到了麻烦。他抬头看了一眼白珺，勉强笑了笑：“哈哈，因为这个阵摆得太烂了，我反而不太能看明白。额，其实呢，这种无聊的小阵法，直接破坏掉就好了。只要动一个角，立刻就能发现破绽。”
“要怎么弄？我觉得还是不乱动比较安全。”
虽然白珺只是随口一说，但赵安柏听着实在觉得丢脸，赶紧说：“没事，解卦这行我是科班出身，信我。”他指着离他最近的一只铜制小香炉：“这个，你了解吗？”
白珺摇摇头：“我舅舅说半夜别用，别的没什么……”
“糊弄人的。”赵安柏毫不在乎地把炉子搬到房间的靠北的位置，闭目凝神感受房间里的「易」的变化，“现在让我感觉一下……没什么变化。”
他忽然有点怀疑：这真的是外行人随意摆出来的吗？一般来说，即使把妖力的流向布置得混乱无序，以他的水平，不出一分钟也能看清全局。但现在，即使搬动了阵法的一角，却依然毫无端倪。
“怎么会一点影响也没有？那个炉子根本不在真正的阵里吗？”赵安柏略感苦恼，又想起了自己少年时在宗门里参加《周易》解卦考试的艰难过往，“再难也不会比那些考试还难吧……”他捧起一件小玉雕，按破解常规卦阵的方法，放在了与原位置斜相对的地方。
……没有变化。
“下一个。”他叹了口气，提起木制刀架上的古朴刀具，“这个呢？有什么来头？”
“我想想，”白珺看了看那刀，“说是不要拔出鞘，其他也没多说。”
赵安柏抓着刀鞘，打算放到房间的正东方去。
只走出去一步，他便感觉到妖力的流动截然不同了。
他粲然一笑：“哟，这个是阵眼吗？马上就能完工……嗯？躲开！”
白珺一愣，根本不知道这话是对谁说。然而稍一转过脸，一只惨白的手忽然出现在视线里，直向他面门抓来。他顿时惊骇失色，本能地后仰躲开，踉跄两步摔倒在地上。那只悬空的手还要追来，一张黄纸符咒急速飞来，一碰到那只手便将其焚为齑粉。
白珺跌坐在地，按着胸口不断喘气：“怎么，怎么回事？”他一抬头，看到了赵安柏沉重而有些惶恐的神情。
“抱歉，实在抱歉。”赵安柏感到自己抓着刀的手止不住地发抖，“我完全弄错了。发挥辟邪作用的不是什么阵法，仅仅只是这把刀。虽然我也不知道它到底是什么……但是，怎么说……”
“虽然不太懂，但应该是找对了吧？为什么会出现——”白珺还没说完，忽听得刺耳的玻璃爆破声。他惊慌失措地向窗户看去，只见一大群笼罩着黑气的怪鸟尖啸着撞碎了两扇玻璃窗，向他们两人蜂拥而来，如疾行的蝗群扑向食物一般凶暴。下一秒他已置身黑暗的激流中，四面都是急速旋转的黑色羽翼，冰冷的爪瞬间在他的身上留下了十几道深深浅浅的伤痕。
怎么回事……痛。流血了。不会被杀吧。
平时觉得妖怪们没什么攻击性，原来这才是它们的真面目吗？
白珺恍惚了一下，刚想抬起手臂护住头部，一道靛蓝色的幽光倏忽闪过眼前，紧接着就是黑鸟们的惨叫以及尘粉般的消亡。转身，便看到赵安柏正看向自己这边，左手还捏着几张泛着蓝光的符咒。白珺顿时觉得安心了不少，连忙道了一声谢。
赵安柏却依然神情很不自在：“小同志，我本来说是摆了个辟邪的阵法——我错了。阵法只是这刀的附属，是为了压制它的力量，同时隐藏气息。这刀，很厉害，能辟邪，但也能招邪，很可能是极凶险的妖器……本来应该看出来的，但是这儿居然布置的是‘阴遁’……故意不让别人发现，真是……”
“额，所以呢？”
“因为完全没想到这是‘遁甲’嘛……刚刚我们挪动这把刀的时候，已经把原先的布局破坏掉了……”
白珺有点明白了——原先是这把刀放在特定的位置才能辟邪——现在刀被移动了。
赵安柏无力地笑了笑：“可能不只这栋楼里的妖怪……周围一里的家伙们都会发觉这儿的变化……它们马上就要来了。准备逃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