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九月的三伏天。
别说是人,就是牲口,也都拼命的嘬着草根,想要润润喉咙。
阳谷县官道,前后二十里路。
又只有一家酒店。
武松没有犹豫,推门落座,扔出二两碎银:“店家,来三斤牛肉,一坛好酒。”
本来……
这都寻常。
只是……
“店家,你为何不回话?”
店家目光闪烁,缩头干笑:“小,小人天生结巴,不,不敢回话,怕扰了壮士!”
“……”
“那为何,你的手在发抖?”
结巴。
也许能开酒楼。
可残疾,怎么能端菜,上酒?
事出反常,必有妖!
行走江湖……
最要紧的就是一个小心谨慎!
这酒无好酒,不喝也罢!
可一出酒楼……
让天上的太阳一晒。
武松就不由的皱紧了眉头:
这三伏天。
一口水没喝。
饶是他能拳打猛虎。
也不免口干舌燥,饥渴难耐。
而就在这时……
一中年男人,恰好挑着木桶走过。
“枣茶~五文一碗~”
相较于酒。
茶水更加解渴。
而且……
茶水寡淡。
就算想在里面下药,也不可能。
一念至此。
武松立马数出三十文,扶着木桶,连喝五碗。
果然……
茶水寡淡。
除了些许甜味,毫无异常。
而且……
茶里的蜜枣几乎熬成了阿胶,甘甜味美,给寡淡的茶水增了不少风味。
“五文一碗,不贵!”
卖茶人憨厚一笑:
“武壮士是识货的,天干气燥,若是喜欢喝,不防多喝几碗。”
“好。”
端起茶碗。
武松又连喝了五碗。
可喝着喝着……
“咦?这卖茶人,怎么知道我姓武?”
“咦?”
“这茶碗,怎么一个变成了两个?这天地,怎么在晃动?”
“……”
事已至此。
若还不知中计。
他武松岂不蠢笨如猪?
“茶里有药?”
武松强打精神,咬紧牙关:“你是谁?为何设计害我?为何这茶,我喝不出药味?”
武松一连问了三个问题。
卸下伪装的黄捕头,只一声叹息:
“武二,莫要不甘,如此精妙的计中计,我办了一辈子的案,也从没见过。”
“你输的不冤!”
“计中计?”
武松一怔。
脑海中,电闪雷鸣。
路上唯一的酒楼,古怪的伙计,寡淡茶水,如蜜般的甜枣,这一切的一切……
让人毛骨悚然!
黄捕头摇头苦笑:
前些天在狮子桥楼,他的表情,跟现在的武松,几乎一模一样。
惊悚,恐惧!
当时。
林北一边喝酒,一边笑着问他:“黄捕头,你知不知道,一个人,在什么时候,精神是最松懈的?”
他想都不想,就答:
“肯定是睡觉的时候啊!”
结果……
林北轻轻摇头,眼角含笑:“在一个叫三国的地方,有奇人睡觉,只闭一只眼,更有奇人,好梦中杀人!”
既然人人都知道。
睡觉时,精神会松懈。
聪明人,又怎么会没有防备?
听到这话。
他当时还有点不服气:“那你来给我说说,人在什么时候,最松懈?”
一个只会玩女人的色狼。
也配跟他黄捕头讲计谋?
他不服!
结果……
林北不仅没有生气,甚至是笑着,对他说了这么一番话:“一个人最松懈的时候,是他满心以为,自己逃过一劫的时候!”
弓弦拉满,松开的那一刹那!
酒楼。
从一开始就是障眼法。
林北让他提前在酒楼里散布谣言。
按着武松的样貌,说书一样,把武松编造成吃人不吐骨头的杀人魔王。
如此一来……
等见到武松。
酒楼的伙计怎能不抖?
等武松离开酒楼,满心以为,自己躲过了一劫,心中松懈,口中饥渴时。
再让黄捕头挑着枣茶路过。
到这时……
武松心中松懈不说。
寡淡的茶水,无法掺药这一层,更是彻底打消了武松最后的顾虑。
可他哪能想到……
酒没毒,茶也没毒。
真正的毒。
其实藏在不起眼的蜜枣里!
“嘶……”
黄捕头倒吸了一口凉气:
其中种种细节,人心把握,哪怕现在回忆起来,依旧让他汗毛耸立。
这西门庆。
哪是什么色狼,猛虎?
分明就一条杀人不见血的毒蛇!
不过……
话说回来。
林北是忠是奸,与他何干?
他黄捕头。
是一个纯粹的,有原则的人:
收多少钱,就办多少事!
所以……
一摸扁担。
从夹层里抽出事先藏好的短刀。
黄捕头二话不说。
冲着武松,抬手就是一刀。
什么叫老江湖?
老江湖就是。
聊着聊着天,突然就给你一刀!
让你防不胜防!
中了迷药,头脑混沌的武松,拼尽全力,也只来的及微微侧身。
“噗嗤”!
血如泉涌。
一条有常人大腿粗的胳膊冲天而起。
“……”
武松呆住了:
我……残废了!?
上一秒。
他还是文武双全的打虎英雄。
这一秒……
就成了坐公交都有人让座的残疾人,如此打击,一时半会,让人怎么接受的了?
不过……
断臂的剧痛。
也让武松的脑袋清醒了片刻。
知道现在,不是分心的时候。
生死,只在一线间!
“给我死来!”
武松咬牙怒吼,举起仅剩的右拳,全身力气都灌注其中,一拳轰出。
只可惜……
黄捕头毫不恋战,脚步变换,一连退出数步,躲过了他这含恨一拳。
“哼!”
黄捕头得意的冷哼一声:
他黄普行走江湖这么多年,最要紧的就是一个苟……不,一个稳字!
他此时占尽优势。
完全没必要跟武松以伤换伤。
可让黄捕头没想到的是……
武松这一拳瞄准的,根本就不是他,而是他刚刚挥刀,来不及抽走的百炼钢刀。
“嘭”的一声脆响!
上好的百炼钢刀。
竟然被武松一拳,生生崩碎!
“呼~”
武松吐出一口浊气:他先中了迷药,又手无寸铁,唯有坏了黄捕头的兵刃。
才有一线生机!
而且……
他看黄捕头刚刚小心谨慎(胆小怕事)的打法,如果没了兵刃,在其不敢近身缠斗的情况下。
他说不定能找机会逃走!
哪怕在这样的情况下,武松依旧能冷静的分析局势,找出活路。
就连武松自己,都不禁有点佩服自己:有勇有谋,说的就是他本人了吧!
然而……
一回头。
武松就懵了。
黄捕头红着眼睛,就好像发了疯的公牛一样,怒吼着,朝他扑了过去:
“我TM的·宰·了·你!”
武松:“???”
…………
武松现在的心情,就两个字:
后悔!
非常的后悔!
黄捕头不敢缠斗?
碎了刀的黄捕头。
简直就是一条疯狗好吗?
从碎刀到现在,没有一点防守,全是以伤换伤,你死我活的搏命招数!
说实话。
一直到现在。
武松也还是不明白。
黄捕头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说好的稳(苟)呢?
“那把刀!”
黄捕头咬牙切齿。
“那把刀?”
武松一脸懵逼。
“那把刀值五十两啊!”
黄捕头悲痛的哀嚎,心痛之下,手上的招数,又情不自禁的狠辣了几分。
“……”
武松人都傻了。
妈的,这都是什么人啊?
此时……
坐在酒楼的雅间里,林北的心里也同样感叹:这NM,真的是人?
他当时试药,不过是吃了指甲盖那么点大的蜜枣,就昏睡了一天一夜。
武松喝汤一样,一气吃了几十颗能迷晕大象的蜜枣,竟然还能一掌拍碎钢刀,跟黄捕头斗的旗鼓相当。
您老怎么不把内裤穿外面呢?
等等……
从西门庆的记忆来看。
好像谁也没法保证,这个世界,一定没有把内裤穿外面的变态(超人)!
“……”
不说了。
等这件事结束。
他一定要想办法学武功。
不说把内裤穿外面,至少也要达到:内可棍打潘金莲,外能拳揍武二郎的地步。
说到武二郎……
终究也只是个内裤内穿的凡人。
在迷药和断臂的影响,和黄捕头疯狗一样的换命打法下,终于还是落在了下风。
鏖战了十分钟。
最终……
还是被黄捕头一招狠辣的黑虎掏心,轰碎了心脉,重重的倒在了地上。
眼看着,是进气少,出气多,命不久矣。
黄捕头深吸一口气,就准备再补上一拳,彻底了结武松的性命。
却被林北叫住了手:
“黄捕头,先别急着杀他。”
黄捕头还没来得及出声,濒死的武松,就先睁大了眼睛:“你…是谁?”
林北坦率地点头:“我是杀你的人。”
武松微微一怔,咬紧了牙花:“我们有什么仇怨?你为何要杀我!”
林北依旧很坦诚:“我先是跟你嫂子潘金莲有染,后又毒杀了你哥哥。”
“我们之间,是血海深仇!”
“……”
武松呆住了:他没想到,林北跟他,竟有这样的仇怨!更没想到,林北会这么坦诚。
紧接着……
便是暴怒!
“我要宰了你!”
八尺高的汉子怒目圆睁。
泪水混着鲜血滚滚落下,其中有多少对林北的愤怒,就有多少丧兄的痛苦。
此情此景……
就连黄捕头都不禁为之动容,他不明白,林北为什么要这么做。
杀人就杀人。
何必还要诛心?
林北摇头叹息:他不是在杀人诛心,他只是在了却一段因果!
作为林北。
他当然可以什么也不说。
他甚至可以理直气壮对武松说,他林北,从未跟潘金莲有染,更没有毒杀武大郎。
因为……
这些全都是西门庆干的,与他无关。
可是……
你有没有想过。
他现在享受的每一天生命,用的都是西门庆的寿命,西门庆的身体。
他花销的每一分财富。
也都是西门庆积累的家产!
占着西门庆的肉身,花着他的家产,玩着他的老婆,好处照单全收。
坏处。
就推得一干二净?
当了**,还要立牌坊的事。
他林北,做不出来。
他今天之所以,把这些全都告诉武松,就是想要以林北的身份,堂堂正正的对他说:
“你嫂子,是我林北玩的,你哥也是我林北杀的,你如果变成鬼,想要报仇!”
“可不要找错了人!”
“记住了,我叫林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