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找打那家日料店，时间关系店里人不多，她俩得以悠闲地坐下点菜，杨悦依看菜单的功夫，王晓已经顺手点下两杯关东煮。
小店另一边突然一阵骚动，店里仅有的几个客人和一些服务员围拢在那里，听嘈杂声好像是有人突然晕倒了。
“怎么回事？要不要过去看看？”杨悦依有点担心，就着店里的香气，她元气恢复了不少，精神再那么恍惚。
“事不关己，就别去招麻烦……”王晓淡定地喝口茶，一抬头身边的人已经起身走过去了。
“真是的……”王晓犹豫一下，起身去把杨悦依拽回来。
杨悦依挤到人群里，看到一个短发染成浅棕色的、和王晓差不多大的少女尴尬地靠着吧台坐在地上，她手里拿着一瓶药向众人解释： “da ……我没事，我、我这里有拿药，吃了就没事了。”
杨悦依见人没事，松了口气，转身想回座位，然后迎面碰上王晓。
“哎呀别凑热闹了，搞不好又会给我添麻……”王晓话说一半，目光偶然和棕发少女对上，然后两人都愣住了。棕发少女瞳孔地震，显然非常害怕，快速站起身想走出小店，但是被王晓迅速抓住了小臂。
“川祁静子……（日语）”王晓看起来有点生气，从牙缝里挤出这个杨悦依听不懂的音节。
然后看起来既尴尬又害怕的川祁静子被王晓拽着和两人坐在了同一桌。杨悦依继续懵逼，这个气氛让她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
“这、这位是……”杨悦依觉得自己有必要出来打破沉默。
“叫她陆静子。你不是逃到日本去了吗？这是想干什么？”
“我也没想到会碰到你啊……我的新画册出版了，要在这开办签售会，我就……不得不飞回来了……你这又是想、想干什么？别、别再记我的仇了，真的是为你好才……”陆静子不知道是因为太久没说中文还是紧张而有点结巴。
“你的事我放下了，她的没有而已。我只是想问你点东西：你一定知道很多吧？关于他们的历史之类的？”王晓无情地打断了陆静子的解释，但又马上觉得不妥加上一句，好像是对杨悦依说的：“我好像没跟你提过，这位是曾只身背叛公司而且毫发无损的叛徒小姐。”
杨悦依惊了，她没想到眼前这个柔弱内敛的女孩竟然是有能力背叛强大的公司还安然无恙的叛徒，看来还是有方法退出的，但就她与王晓间的气氛，肯定不是什么光彩的方法。
“我……确实知道些东西没错……不过有些不能说。这是……你的后辈？”陆静子总算把注意力挪到杨悦依身上了一点。
“啊，我是！我们刚刚执行完任务呢！”杨悦依说话不爱过脑子。
“你给我小声点。”王晓声音很低，掐了一下杨悦依的胳膊。
“疼……”
“好了说正事。你认识这个吧？”王晓瞟一眼杨悦依，眼神看不出情绪。她从口袋里掏出了那片克洛伊的结晶碎片。
“恶魔的结晶碎片！你们，你们刚刚弄到的？”陆静子有些吃惊。 “嗯。我要问你的是关于神明天使的历史之类的，这块结晶的信息量巨大。”
“这个可以说没问题，但是我知道的……不太完整。大概就是天使和神明属于同一个文明，然后，就四处殖民，和那一段世界历史差不多，最后好像是其他种族反叛了，粉碎奴隶制恢复自由了的样子。”
“这样啊。那你知道关于……Suga的事吗？”王晓挑眉，故意用了英语。杨悦依听到这个词不明所以，sugar不是糖的意思吗？她甚至没有听出来这两个词的发音差异。
“啊？！你，你从哪里……这个，这个……”陆静子的惊讶溢于言表。
“不能说也给我说。”王晓很严肃，产生了一种可怕的压迫感。
“你、你去问他本人吧……这个能不能说……还是要取决于本人的态度……等等，回忆里还有这个？”陆静子掏出手绢擦擦汗，然后又紧张起来
“是的，这片回忆的主要内容是那混蛋的童年，被长得像……像……反正很不对劲的天使拐到一艘奴隶飞艇上，小时候的舒格也被关在那里过，不过很快被什么……Venus（维纳斯）应该是指金星买走了。”王晓犹豫一下，心想还当着杨悦依这个局外人的面于是没有说出白翼的事。
“是维纳斯啊……这就能解释没有问题了……”陆静子刚脱口而出就意识到了后半句点鲁莽。
“什么东西能解释了？”这下好了，王晓果然要刨根问底。
“这……就是那件事啦……你还是……去问他们本人吧，这能不能说还是取决于本人……”杨悦依本能地觉得“那件事”绝对不简单，但她还是一头雾水。
“这样啊！那没事了，对了，你刚刚那是？”王晓眉头舒展，她突然想起刚刚陆静子的奇怪表现，问了一句。
“啊……那个啊……是因为……”
陆静子回忆起了自己这倒霉的一天。
早上四点起来赶飞机飞回来，结果发现记错日期比签售会早到了一天，定好的酒店不能改日期，所以这一天只能找别的地方住。
她就想着：找个离酒店近的地方待一天吧……于是按照酒店地址坐上公交车，结果发现自己坐的那趟车突发情况不走环线了，下车一看是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手机也没电了，只能凭直觉瞎走。后来就走到了下午，好不容易在一间杂货铺借到充电宝，一查自己已经走到离签售会地点隔一整个区的地方了，离酒店打车也要花两位数，肚子又饿得不行，只好先去找地方吃饭。开了步行导航，结果发现必经之路正在施工，只好自行绕路，结果就走上了最远最别扭的一条路，绕了好久还走反好几次。
在陆静子快要虚脱的时候，也就是一个半小时前，她误打误撞看到了这家日料店，然后马上冲进来要了一大碗拉面，满血复活。她准备在这里待到晚饭，然后再去找一家24h便利店或咖啡馆过夜。于是又点了一杯冰奶茶，用着店里的插座掏出画板开始创作。本来以为这一天的厄运终于结束了，结果突然被王晓的强烈魔法磁场给刺激（陆静子退出公司后就意外成了魔法雷达体质），因为太过强烈直接出现过激反应--晕倒了几十秒，她掏出阿司匹林吃掉缓解症状，又突然被决裂过而且能随时杀死自己的旧友王晓给逮住，脆弱的神经再一次遭到刺激，她真觉得这是自己最倒霉的一天了，虽然她一直很倒霉。
“这几天……画画太累了的吧。”陆静子寻思着自己总不能说出实情，于是随口扯谎。
“哦对了，这片结晶……是哪只恶魔的啊？”陆静子顺利地把那个尴尬的话题转移走。
“啊，你认识的。就是咱的老对手混蛋克洛伊。”
“竟然是她！没想到她还有没当作奴隶买卖的经历来的呢。”
这时，关东煮上来了。陆静子看到后明显愣住，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盯着王晓，含着些难以描述的复杂心情。王晓也毫不忌讳地盯着她，黑色的双眸里读不出感情。两人就这样对视着，杨悦依刚想开口，这阵沉默就被王晓的手机打断了。
“哎呀，C区竟然出了麻烦。S……靛给我添加了认知障碍，我得回去了。”
王晓说着大步走出店铺，然后直接飞起来，没几秒就消失了。留下两个人大眼瞪小眼，无比尴尬。“世界第一果然很忙啊……真的比以前厉害太多了，真的……非常可……”陆静子感慨道，她明显没那么紧张了。
“什么？她，她不是A市第一而是世界，世界第一？！还有还有，你们曾经是搭档？！”杨悦依持续震惊，她进入公司以来最多的情绪就是这个了吧。
“我退出公司前，和她还有另外一个人合作管理C区。”陆静子语气中有几分不对劲的犹豫，她好像很想把上一句话说完，但是闭上了嘴。
可惜杨悦依没看出来，她只想听这个叛徒的故事。
“那那、那你作为叛徒，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杨悦依突然有点害怕，陆静子实在是太普通了，以至于她才反应过来坐在自己对面的这个柔弱少女可是自己组织的叛徒，可是无比危险的人物。“我之前就是做的收集情报类的工作，而且又……因为一些特殊途径所以知道得更多一些。”可能是没有了王晓的威压，陆静子说话流利起来，但是还会掺杂一些语病。杨悦依感觉自己对这个人更好奇了，奇怪的说话方式，和王晓的特别关系，还有明明知道很多却一点不愿意吐露的态度……
杨悦依觉得自己肯定还能问出什么来。
“你的能力是……曾经是什么啊？”
“芯片……啊不魔法确实能带来快乐，我从前的能力是[座敷]，这么想来还真是怀念呢……那个时候……”
“座敷？什么意思？”
“绝对幸运，就是不管做什么都成功，还可以把这种运气借给别人的呢。”陆静子一脸怀念，但是能看得出有点害怕与悲伤。
“这、这……有什么……不不不，没事。”杨悦依以为陆静子的能力是非常强大的那种来着，没想到竟然这么普通……其实应该用奇怪来形容更贴切点。
“哈哈，没事的。其实我并不那么追求力量，只是想……让自己过得舒服一点而已。”陆静子笑笑，她说话完全流利了，大概已经再一次适应了中文。
“我的妈妈是日本人，我在日本出生，但是上小学二年级时就回国了。”陆静子默默喝一口奶茶，表情有点落寞。
“介意我回忆一下往事吗？”
“啊啊，你说。”
10年前，B市一小。
“大家鼓掌欢迎来自日本的陆静子同学！”
零零星星的掌声懒散响起，然后有一个男生突然站起来说：“她是鬼子吗？”
班里一片哗然，然后纷纷开始起哄，这些声音涌入七岁的陆静子的耳朵，嘲笑着，叫嚣着，缠绕着她。她站在讲台上，很害怕，很害怕……
第二天，班主任就把她安排到了教室最后，独自一张桌子。陆静子第一次读懂被孤立的感觉，但是她本人非常害羞，小时候更严重，完全不和陌生人说话，所以情况一开始也没有那么糟糕。
陆静子单纯被无视的平静日子持续到班主任放那部争纪录片的那一天。
孩子们热血沸腾，义愤填膺，把矛头齐齐转向了可怜的陆静子。
那之后，陆静子的生活就没再平静过。
课桌上用稚嫩笔迹刻下的恶毒诅咒，被红色水彩笔涂得乱七八糟的课本，撕碎的作业，被扯下的头发，割裂的衣服，甚至是被追打显现的淤青……
历史固然残酷不可忘却，但是也不能把责任推到懵懂的孩子身上。
陆静子害怕极了，她不敢说话，不敢告诉父母，更不敢告诉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却无动于衷的班主任。只有7岁的陆静子根本搞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欺负，只能哭着忍受。
“为什么啊？那段历史确实不是正义的，我妈妈的祖先确实做了错事！但是你们因此欺负我有什么意义……”
陆静子在一次体育课被欺负时试图辩解，然后就被室内体育馆的涮拖把桶套了头，隔着劣质的塑料，还是能听见他们瓮声瓮气，幸灾乐祸的笑声，让人头晕。
陆静子独自窝在操场的一个角落哭着，她没有取下水桶，任由夏日的阳光透过深蓝色的桶壁照进来，在灿烂中蒙上了一层灰暗。
“天哪，小妹妹你没事吧？”
桶被提了起来，阳光很刺眼，陆静子一下子捂住了眼。提起水桶的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他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因为他显然来自正在跑圈的初中班。
陆静子紧张地放开手，发现这个少年非常奇怪。他的瞳色比常人浅很多，皮肤也诡异的白皙。
“你没事吧？被同学欺负了？”
“没事……”陆静子莫名对这个奇怪的少年产生一种亲近感，可能是找到了同类吧。
“真的吗？说出来吧，没关系的。”
少年见陆静子抿唇，便在她身边盘腿坐下。
“我的眼睛天生就是这样的，是一种叫白化病的病，而且我还生了其他很严重的病，从来没有跟他们上过体育课。”
“我是……怪物吗……”
少年从校服口袋里取出一张创可贴，贴上了陆静子划破皮的手臂，然后把校服外套盖在陆静子湿漉漉的头发上。
“怎么可能，你当然不是啦。你不是怪物，只是和他们不一样，我也曾经被叫过怪胎呢，哈哈。”
“那、那你为什么没有被欺负……”
“我也说不太清……他们每次欺负我的时候，我会和他们一起笑，能给别人带来快乐何尝不是件好事呢？渐渐的，他们就觉得欺负人不再有意思，我们又成了朋友。但是如果你逃避、害怕，他们就会觉得欺负人很有意思，不会放过你。你也试着勇敢一点吧？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少年望着天空，眼角含笑。
“真、真的吗……”
但是，她还是太胆小了。
胆小到退学，牢牢戴上网络编织的面具，躲在屏幕之后，不敢出门，不敢与人交流。
后来，她阴差阳错成为魔法少女，认识了那个消散在花海的精灵，开朗大方的王晓和外冷内热的A，这才改变了一点。
那些事已经这么久远了吗，都努力回忆才能想起来了。
杨悦依听这段回忆是听得面红耳赤，她的思绪已经飞到孩子该叫什么了。
“这这这这就是传说中的校园纯爱吗！啊！这么美好的感情竟然是真实……”
“什么爱情啊，你真逗。我‘有’男朋友了，再说了，他现在都该二十出头了，大我整整六岁呢。”
“你们以后没再联系了吗？！这也太可惜了吧……他叫什么你知道吗？知道吗？！”
“嗯，他好像是叫作……”
陆静子努力回忆着。
“吴尽夏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