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当天空还是微微亮,正是鸡鸣的时候,整座营地开始复苏起来。
借着昏暗不明的亮光有几营的人早早的开始上路,而有几座营地开始烧火做饭,米饭的香味开始弥漫起来,但饿的饥肠辘辘的人们闻着香味却都不自觉的远离那几座营,仿佛那是人世间最可怕的地狱。
魏范忽的睁开眼睛,仿佛是感觉到了什么,把身旁揽着自己睡觉的娘子轻轻放下,盖上兽皮,穿衣出了帐篷,走出帐篷时,魏范不自觉的有点发冷,抖了抖身子。
受他统领的几百人的营地里此时已是忙做一团,上了年纪的老人正帮着几个大娘搬着柴火,因为动作太慢还时不时的被埋怨几句。在营地旁的空地上,几个还没及冠的毛头小子正用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匕首刻着木头,在他们身边的是一个个年轻力壮的青壮男人,一个个跨刀被剑坐在他们旁边享用着早饭。
魏范用自己那双威风凛凛的大眼睛扫视一番,确定没什么问题之后,也坐到那堆青壮中间,端起了一碗粟米饭开始大口的吃起来,至于菜,除起两根摆着看的萝卜条就只有一路上抓的老鼠肉可以伴着吃饭,就这样的老鼠肉也是几个人分着尝尝味道罢了,大部分人还是吃着白饭。
但仅仅光是米饭就足以让他们这群食不果腹许久的人感到满足了。
魏范忽的想起什么,大声喊到:“老三,老三!”
听到声响,正在一旁挥着剑跟人吹嘘自己有多厉害的巴三急匆匆的跑了过来,只见他右脚一拐一拐的却极其灵活的越过一个又一个人:“大哥,老三在呢?啥事,您吩咐就成。”光从外表来看,这个被叫做老三的瘸脚汉子比魏范年纪大上许多,已是个中年人了,身材高瘦,但浑身上下到处都有着疮疤,看着就是一副地痞老流氓的相貌。
魏范对此已是习以为常,不像在阿七面前的老实兄长气质此刻的他才更像一个统领几百人的头目。问道:“老甲他们昨晚上盯到现在也累的够呛,让他们回来休息休息。顺便好准备今天中午的事”
巴三听完笑着坐下了,露出谄媚的笑:“就这事啊,大哥。您放心得了,老甲那边我找人把他们叫回来就成。”说着招手唤来一个年轻小子,让他去报信了。
魏范接着说道:“咱们剩下的粮食还够吃几顿的,这个你得算好了。听崔秀才他们说,离下个县城还有好几天的路呢。可不能半路断了吃食。”
巴脸上的笑消失了,先问了魏范一个问题:“这些都好说,我就是担心中午的事。七哥咋说,愿意过来帮手不。”
魏范扒饭的手停了停,说道:“老七家里毕竟有个妹子,而且也不是咱营的人,能帮咱就是看情分,不帮也是正常的。毕竟可这是玩命的活,至多中午败了,我就把自己的身后事交给他了。”
老三:“可咱这一路上帮了他这么多,要没我们弟兄他一路上死多少回了都。”他看了看此时热闹的营地,不知中间烧饭的哪个老娘们把一个土灶的火门堵了,冒起了厚厚的白烟。“在外头哪个不把他徐七当成大哥你手下的弟兄,要没这层关系,他去抢人家死人身上的饼子,扒人家的衣服,能这么轻易放过他。一边借着咱们的势,一边又不愿意出力。啥人这是。”
魏范有些不悦:“都是兄弟,老三你说的太过了。”
老三明白魏范的意思,但还是不平的埋怨:“我巴三不是个好人,但我起码懂得啥叫知恩图报。就是在碎叶城里边,拜把子兄弟之间做事情也是你来我往的,咱们帮了他这么多,可让他帮我们啥了。我是看不上哈多甲,觉得他是莽头,可人家是实实在在根咱当兄弟嘞。徐七那个娃娃是个啥嘞,要不是给大哥你面子.......”
魏范有些急了:“好了”一旁几个年轻人顿时站了起来准备拔剑。
一声焦怒的喊,让整个营地都静了下来,在长期流亡的旅途中,他们其实早已和流匪没什么区别了,一个匪头,手底下几十个同村同乡的老匪带着几百人的家眷,同样的,那个匪头在这几百人的老营里也有着最大的权力。他们也是一样,巴三冲着站起来的几个青壮喊道:“看莫子啥,都滚回去吃饭,他娘的有饭不吃是不是。”几个站起来的年轻人乖乖的蹲回去扒饭了。
两人静了一会儿,巴三先开口了:“大哥,你知道咱手底下的粮食还够吃几天吗?”
魏范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因为平日这些事都是由对方来做的。此时被老三一问顿时没了头绪,挠挠头。
人这时候总会下意识的找到这方面自己最信任的人,哪怕对方就是问你的人。
巴三能得到魏范的信任,除去和魏范是同乡外,最重要的就是他的理事本事。魏范能当上一营的民头是多亏了巴三一路上帮着拉人理事,营里还有多少粮食,哪些人起冲突了,或是有人跟不上道走不动了,都是他在解决的。于是魏范理所当然的向他问道:“还够吃几天的?”
巴三听到这话愣了愣,接着苦笑起来:“大哥,您觉得现在还算计这些有意思吗?说不准今天中午大家伙儿就铺着黄土席子睡大觉了,还算计啥呀。咱今天早上这顿的粟米饭按我的打算应该够吃上两天的,眼下这一顿就造完了,有啥好算的呢?真要叫大家放开吃,一顿,咱存粮就没了。再说了,中午咱要是赢了,就更不用惦记粮食的事了,铁定不够吃的啊。”
魏范吃饭的动作停了下来:“是啊,活不过中午想的在多也没用。”
魏范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比平日里想的多了,说的也多了的原因了,自己是害怕了。自家营地有多少的存粮自己哪能不清楚啊,再说平日里这些都是交给巴三管的,怎么今日就突然过问起来了。说到底,自己是在怕死,是在担心自己还能不能活过今天。
魏范于是望着巴三,问道:“老三,你安排好了吗?”
巴三愣了愣明白过来,想起了自己死去不久的妹子,脸色难看起来,摇了摇头:“都死了,一家五口人。老爹老娘埋在碎叶,算是归了根了。还有个弟弟找不着了,估计也死了,小妹在上个月夜里暴乱的时候死了。”说完,他故作轻松的笑了。“大哥,我现在可是无债一身轻啊,什么人都不用管了。自己活好就得,哪像你要管着一大家人。”
魏范拍了拍巴三的肩膀,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无奈的叹了口气。
太阳东升,终于将阳光洒向大地。
阿七以一个极其难受的姿势睡了一整个晚上,那个装着干粮的包裹被牢牢抱着胸口,一睁开眼就是刺眼的阳光以及燥热的气息。在远处的一个石头上,小陆正垂着脑袋看上去呼呼欲睡的样子,阿七探了探鼻息发现并没有不妥于是小心的把她背在背上,睡着了也好,起码感觉不到饿了也可以少吃一顿的粮食。
阿七背着小陆跟着大部队继续向前走着,在他们身后的是许多具在睡梦中再也醒不过来的尸体。
如果之前问路的人没说错的话,那离寿阳县还有三天的路程,自己包裹里还有七八块麦饼,省省吃绝对是够的。
不知道长安到底是什么模样,听说那里有如山一般大的巨佛,听说只要在佛前诚心叩拜,菩萨就可以满足我们的愿望。
要是到了长安自己应该能找到活干吧,毕竟自己虽然是军籍但毕竟还没到及冠从军的年纪。
阿七一路走着一路在幻想着以后自己会过什么样的生活,这样安静属于他的时间可以说是少之又少,因为如果妹妹醒着,他就必须是一个坚强不怯懦有着明确方向的哥哥,不然是没办法带着妹妹走到现在的。可其实他自己也不过是十余岁的少年罢了,在几个月前他甚至连怎么拿刀都不会,但现在自己已经看见死人向吃饭喝水拉屎一般寻常了,甚至还能顶着害怕和恶心去找死人身上说不定有用的东西。
“哥哥”身后的妹妹发出了呢喃的喊声。
阿七应了一声,发现不过是句梦话,笑着就想接着往前走,但自家妹妹的脸色显的惊恐万分。这是做噩梦了?阿七想到。于是想着要摇醒小陆,只是一晃身子却发现小陆的身子轻的像团棉花,轻轻一晃像个玩偶般倒来倒去。
“小陆小陆”阿七慌了心神,费力的急促的大口呼吸着,嘴巴一张一合但就是发不出声,努力了半响,却一个字都发不出来。泪水从那双满是血丝的眼睛里涌了出来,是的,涌,几乎没有停顿的过程,就这么直接涌了出来。就像脚下干旱开裂的黄土地一下子被暴雨连续冲刷一般,最后他一把将小陆的身子抱入怀中,使劲抱紧,郑重说道:“别怕别怕,哥哥在,只要有哥哥在,就不会让你有事的。”
阿七抱着小陆的身体,发了疯的向前冲去,丝毫不顾自己拮据的体力。阿七知道能救自己妹子病的人,只有一个人,但这个人必须要靠人去求,只有找魏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