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751年正是盛唐的天宝十年,整个中华大地处于烈火熬油的鼎盛时期。
强大的唐帝国远征军在高丽大将安西节度使高仙芝的率领下,沿丝绸之路一路西进,灭车迟,石国,折犸等一众小国,遇到了同样处于极盛时期正在扩张的大食。
面对这个未知的对手,高仙芝根据哨骑情报判断己方处于优势,决定放弃身后慢慢跟上的步车主力主动出击,给敌人已迎头痛击。可是孤军深入的八万唐军重骑遇到的是二十万善于沙漠戈壁作战的大食军队,大食军队通过对沙漠的熟悉,以驼马大弓的游猎战术将八万笨重的唐军重甲骑兵在辽阔的戈壁之上分割包围。
八万唐军成首尾不接孤立无援的境地。
身处危境,加上唐军内部归附的草原部落如慕容,塔答,鲜卑等部临阵倒戈,安西节度使高仙芝在乱战中被自称是天目大可汉的吧鲁杰斩杀。
被围困起来毫无补给,没有援军的唐军在高仙芝副官哥舒翰的带领下解下重甲,放弃一人三马的远征战术,以马肉为食,马血为水对大食军队展开了不死不休的冲杀,苦战数日之后领残军数千逃往哈密。
而被高仙芝抛在身后缓缓赶来的步车主力受慕容部首领慕容原欺骗,慕容原先是假意接应,在进入唐营后在半夜乱营成功,混乱之中数十万大军四散奔逃,身穿明光十三甲的唐军步卒跑不过马背上长大的慕容游骑,没有统一指挥,乱作一团的唐军在北方大草原上一口一口被慢慢吃掉。
数十万唐帝国远征军就此埋骨在沙漠戈壁之下。
在随后几年你来我往的拉锯战中,唐朝与大食都认识到了彼此的实力,双方放下兵刃建立外交并互派大使。
虽然这对于唐帝国来说不过是一次不大的失败,可是自此唐朝停止了向西的征讨,同时由于唐帝国的失败,加上西方同样拥有强大的帝国,让刚刚安定下来的草原以及丝绸之路上的小国,部落们在心理上不再一味尊崇大唐王朝。
在本次战役中临机指挥安西军团的哥舒翰被挑拨为安西节度使,而以对外扩张战争而设置的各地节度使因为战事停止,政治注意力由外部转向了国内,纷纷讨要官爵寻求封赏。
丞相李林甫以“诸将功卓,难以文卷定功,特恩招,入长安,宴十日,与诸公议”圈禁了十余位地方节度使于长安城内,中央官员于边关各镇对立之势深深加剧。
公元752年的西北大平原
赤地千里,荒凉一片,厚实的黄土地也因为连日的大旱裂开了一道道伤痕,在黄色大地的伤疤上走过一个个宛如行尸走肉般的流民,他们双手无力的垂下,全身瘦枯,面黄肌瘦,只是麻木的不断向西前进,走着走着,不时就有几人无声的倒下。他们仿佛都习惯了,身旁人却连看都不看一眼,只是跨过他们的尸体,继续向前走。
这一副末日景象映射在上空盘旋的一只赤色白羽炬鸟墨黑色的眼中,那墨色如镜的眼瞳忽的明亮起来了,于是那炬鸟随即掠过人群,停在一具倒地不起的尸体上大口的进食起来。
“哥哥,好像有人在看着我们?”人流中,一个高瘦男子背上的女娃娃仿佛感受到了什么。
妹妹的低语让作为哥哥的阿七警觉起来,往四周看了看,将一直背着的妹妹放了下来,右手默默的去抓怀里的那柄能给与安全感的匕首:“别怕,大概在什么位置能感觉到吗?”
妹妹小六摇摇头,眼睛却往无人的左边看去,意思仿佛在问你知道吗?
阿七安慰妹妹说道:“没事的,这么远都走过来了。等到了长安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小六很乖的点了点头,没有再要哥哥背着。
于是两个人继续跟着西行的大部队走着,小六乖巧的拽着阿七腰间的带子低着头默默跟在哥哥身后,只是时不时就会对着空中看不见的什么东西说话,好在这么多天的流浪,疯癫癫的人已经不计其数,大家都习惯了。
阿七则是时不时的向四处探探,看看周围是不是有什么变化,确定安全后就会宠爱的摸摸自己妹妹的脑袋,但最重要的还是走几步路就会摸摸自己胸口的包裹,感受感受自己身上的东西还在不在。
两个人就这么走着,他们的目标是还在千里之外的六朝古都:长安。这个目标,也是这条由数千人组成的长龙的终点:长安。
这个队伍从大唐西北边塞的碎叶城为起点,起初只有一千多人,但一路上“灾情”凶猛,沿途许多无路可活的百姓纷纷加入,尽管路上饿死累死的不计其数,但如今已有了近万的青壮,孤寡,婴娃。
这只队伍有一个很“好”的名字:流民。
《法史-民本篇》解释道:治耕者如圈羊羔,视流者如驱虎豹,此养民之道也。
时间在太阳一起一落之间走完了今天该走的路,这条长龙一般的流民大队也停了下来。
在夜幕来临前,一个个火堆在空阔无际的平原上点起了,围绕着火堆的是一群互相依赖祈求上天垂怜生存的可怜人,他们以地域,乡缘为圈互相聚集在一起形成一个个流民营。
离火堆中心最近的一圈人,多半是年轻力壮无病的年轻男子和他们的亲眷好友他们占据着里火堆最近的位置,在往外一圈就是正在帮着年轻男人们安营扎寨的老人与妇孺,人群中的大部分人都想着早早的休息一晚,明天好避开中午的大太阳早点赶路。
而阿七则带着小陆猫在离人群远一两里地的高处坐了下来,与一个个营地远远的。他正打开腰上系着的包裹,打算拿出一块麦饼与小路两人分一分,就有人找过来了。
来的人阿七本来也不认识,只知道是同村的,出了名的老实人,小时候因为家里穷吃不起饭,被家里卖给了河安乡的戈大叔当徒弟,戈大叔也是个好人,把自己一身的屠夫手艺传给了他,让这徒弟替自己经营铺子。
两人认识的原因还是在上个月的一次暴动中,两家人撞到了一起,都是两个刚及冠束发的年轻人,又都拖着妇孺小孩,于是两家人就一起逃了出来。加上又是同乡,后来两人就相熟了,阿七也就知道了对方的姓名:魏范。
魏范一来就拍着阿七的肩膀热情说道:“阿七兄弟,我呀一猜就知道你猫在这,在文水那受的刺激还没缓过来呀?”
阿七感觉魏范的手掌拍在肩膀上有一些不舒服,但也没说什么:“魏大哥不也是嘛,成天让人护着嫂子和老夫人。但魏大哥天天让巴三跟着老夫人和嫂子可不好,人心隔肚皮,我看这人不靠谱。”
“小丫头,多吃点”阿七一边说着,魏范从怀里掏出一块明显比两人麦饼大的许多的麦饼递给了小陆,小陆却根本不接,只小口的啃着手里的麦饼,魏范只能尴尬的笑了笑,把麦饼放在一旁。对阿七敞开心胸说道:“兄弟,我说实话,现在咱队伍里二十来号汉子,我真信的就三人。你算一个,为啥呀?咱是过命的交情,在蒲县那夜里没兄弟你,我师娘,妹子,还有我那师傅的宝贝儿子都他娘死球了。这我能不信你。可老甲和巴三,那不也是和咱从碎叶出来的同乡人嘛,我不信他们,还能信那帮不知道底细的外乡人啊!这人啊,还得是熟人靠谱,老乡遇老乡这人不亲,心里也亲近着呢。”
见着阿七不搭理,魏范继续说道:“阿七兄弟,要我说还是那句话今天宿营的时候就跟咱们打一起吧,彼此间也好有个照应。”
“还是算了吧,魏大哥你那人多,乱得很,要是炸了营咯,跑都来不及。”阿七摆了摆手婉拒了。魏范已经提议过很多次了,再次被拒绝也不是很在意,只是支支吾吾的接下来不知道怎么开口才好。
阿七明白了,这是有事:“魏大哥,看来是有什么大事吧?不然不会害你这么为难的。”
魏范一拍大腿,叹了口气:“就知道瞒不过兄弟你,罢了,就直说吧。”说着从胸口掏出一小块麻布,上面有红色的血水写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字:借粮五百石,明日午时来取,大同陈南陈西兄弟敬上。
阿七一看便知道对方是什么意思了。
阿七沉默片刻之后猛的站起:“魏大哥这件事,不行。”
魏范显然有所预料,但还是有一些失落:“咱也知道这件事叫兄弟为难了,只是我们这还能动弹的男丁我基本都叫上了,可还差他们十来号人,要不是实在没有办法,我也不好来找你。毕竟你一个人还拖着个妹子”
阿七心里也十分的纠结,拒绝过后内心又开始后悔起来:“魏大哥,这两兄弟明显是饿疯了,从过了太原之后队伍越滚越大,他们要抢不到粮食,不是饿死就要乱营。这种亡命的人咱实在不行就退一退吧。”
魏范只是摆了摆手:“做兄弟的,不必说这么多。俺也知道你不容易,跟这种不要命的干,得豁得出,你想的太多,不合适不合适”说着又从怀里掏出一块麦饼摆在一旁“给咱妹子吃的,走了。”
阿七望着那两块麦饼开始了发呆坐在那,眼睛直直的看着。
“哥哥”正出神,小陆把那块吃了一半的麦饼塞到阿七的手里。
“怎么丫头,今天吃这么少。多吃点”阿七挤出一个笑容。
小陆一双眼睛直勾勾的望着:“哥哥,明天你要去打架了,多吃点”
阿七脸上挤出笑容:“哥哥,不去。哥哥要守着你呢,不去干那麻烦事。”
小陆低着脑袋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最后仿佛是用尽了全身的气力,用手轻轻抚过阿七的脸颊:“去吧,哥哥。你骗人的时候总是这样,伤心的样子。我不喜欢哥哥做不开心的事情,所以哥哥只要知道一件事,那就是一定要活着回来就好。”说完就坐在一旁的土堆上,对着天空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阿七心里清楚,借粮,其实不过是抢粮的一种好听叫法,若是被借粮的那伙人认怂肯把手上的粮食给要粮的那伙,就是借粮,可只要不借,那两伙人就会约个地方,来场死斗,打出个胜负来,粮食自然也就归了赢得那方,但依照规矩赢了的那方要负责带着输方的妇孺婴孩接着走下去。
几个月以来,这样的事情大大小小已有了上百起,从离开太原之后几乎每天都会发生。
魏范、阿七这些从碎叶城出发的逃荒者,一路上算是最团结的,直到被官爷们驱赶出太原地界,身上粮食实在是不够吃了,才发生第一次的“借粮”,只是有了第一次之后,人心就开始变了。
原先团结在一起足有千把人的碎叶人,也开始像其他流民一样成为了依靠乡谊联系的一个个小团体,缩在一起求生存,生死离他们更近了,也就是从那之后,阿七养成了习惯再也不会跟人群混在一起,因为那样的话连跑的机会都不会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