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宫宴上的一幕幕常常出现在王瑛琳的脑海中,久久挥之不去。她虽体恤贤贞皇后良苦用心,却更替自己鸣那几分不平,明明自己分毫不喜大皇子,更不会贪恋皇宫富贵,所以谨小慎微,从不敢有半分逾越之举,可贤贞皇后一句话就把自己拉进了这无底的深渊。
贤贞皇后的仙逝,她深感惋惜不假,可暗中窃喜也不假,管不住别人的嘴背后议论,最起码不会再有人明目张胆的把这些话拿出来。既如此,王瑛琳自然没什么怕的,行事同以往相比更加端庄。
大丧过后数日,王瑛琳就在宫里学堂的东侧撞见大皇子饶益。
“王瑛琳请大皇子安,臣女有几句话想同大皇子说一说,不知大皇子是否愿意给臣女半盏茶的时间,听臣女说一说?”王瑛琳率先开口,她想早日同大皇子说明白,自己无心他的王妃之位,请他莫再烦忧。
“怕是上课要迟了,瑛琳姑娘还是抓紧去学堂吧。”尽管大皇子饶益也想说个明白,可他怕王瑛琳痴心于自己,到时候进退两难,最主要是怕负了曲和。
“臣女知皇子所忧心,如今只想说的明了,臣女并非曲和妹妹,自然心里想的也同她不同,我这样说,难道大皇子还不愿听我几句?”
饶益一怔,心中暗想“自己对曲和的心意明明藏的那么好,怎么会就让她知道了去,难不成是母后说的?”可转念一想,两人互相无意,如今说得通了也好,以后的日子变会好过多了,不然平日里天天相见,也是尴尬。
“你们都下去吧,我有几句话同瑛琳姑娘讲。”饶益挥手遣散了众下人。
待下人们退下后,饶益对王瑛琳说:“瑛琳姑娘请讲。”
“我也不藏着掖着了,如今就敞开天窗说亮话,也希望大皇子和臣女心中都有个数。当时宫宴指婚一事臣女并不知情,也并非是臣女向皇后娘娘求来的。以往娘娘器重我,只是见臣女懂些规矩罢了,并非有大皇子所想之意。我本想着日子久了,大家变会忘记这件事,大皇子也会,可我每每见到大皇子,您都绕着走,此一出,便是又给了那爱说闲言碎语之人机会。莫说整个宫中之人,就是这学堂里,一人一个唾沫丁,就能把臣女淹死。臣女出身低微,能得皇家垂怜,进宫读书已然是皇恩浩荡,自然也不敢奢求些什么,惟愿家人平安顺遂。所以也请大皇子安心,臣女只是臣女,一辈子都是,请大皇子安心。”
“我堂堂男子,又身为皇子,却远不如姑娘来的痛快,实属惭愧。姑娘今日之话,饶益牢记于心。我明白姑娘之意,宫宴上指婚一事也不过是当日母后的随口之谈,却误了我们两个人,本是同窗好友,却生出嫌隙,我且向姑娘赔礼。如今话说开了,你我既是同窗,自然是好友,光明磊落,旁人自然无话可说,若是有人闲言碎语,姑娘定要告知于我,我定撕碎传舌之人的烂嘴。”
“多谢大皇子,既已大白,臣女便不再叨扰,且当心上课莫要迟了,臣女告退。”
“姑娘留步,我还有一事通姑娘一说。”
“大皇子请讲。”
“曲和一事,我不知你是如何得知的,但请姑娘替我保密。”说着,饶益竟向王瑛琳楫手行礼。
“大皇子快请起,皇子之礼臣女万万受不得。此事重大,臣女自然不会乱说,我今儿也是为了能同大皇子说清楚才出此下策,还望大皇子见谅。臣女告退。”
“姑娘请。”
这话说开了之后,旁人的闲言碎语虽然免不了,可是王瑛琳和饶益清白的,王瑛琳心里是敞亮的。依旧是谨言慎行,待人以礼。宫学里常和王瑛琳来往的,竹马孙清辉,蜜友尹长淮、曲和。还有一位张君荷,这位翰林学士张寄的嫡女,在大家都疏远王瑛琳的时候,对她施以微光,两厢往来便熟络了起来,甚至在徐华茵吵着不跟王瑛琳同住的时候出来解围,自己提出跟徐华茵换屋子。
徐华茵是吏部侍郎徐其镗的女儿,这个人也蛮让王瑛琳迷惑的,明明有铮铮铁骨,却非要用于内室,把热血全泼在人情世故的算计上了。王瑛琳自入宫以来就与她同住,知道她母亲虽是她父亲原配,却比她父亲年长半轮,岁月流逝,美人不复,常常被家里年轻貌美的妾室或软或硬的欺负,他父亲身在吏部有个“半阎王”之称,为官严苛公正,可处理家事却大相径庭,对着原配受气熟视无睹。她身上有她父亲的影子,却把这份豪气用于算计。官宦人家,有几个日子过得清清正正的。
原本王瑛琳与曲和之间因为宫宴贤贞皇后一番话生出嫌隙,曲和不是直率之人,有话存于心却不宣于口,便开始刻意躲着大皇子饶益。王瑛琳谨慎之下尽是率真,她不喜拖拖沓沓,也许贤贞皇后也有几分喜欢她办事麻利。她明白曲和的古道侠肠,知道她明理通透,所以早在和大皇子饶益攀谈之前就先找曲和说个明白,两个人也自然和好如初。
转眼日子过得飞快,老黄历一页页被扯下,眼看到了年关。宫中的学堂也休了假,公子小姐们一个个都回了自家府邸,王瑛琳也是一样,只是在回家前夜,突然得圣上召见。王瑛琳每一步都走的小心翼翼,她不明白此时皇帝想的是什么,不知道此行是福是祸,但她知道这件事她躲不过,必须直接面对。
“臣女王瑛琳叩见陛下,陛下万安。”她鞠着礼,目光下沉,不敢有一丝懈怠。
“起来吧。”久久才听到这一声回复,可能皇帝也是好奇,好奇什么样的人会招的贤贞皇后这般喜欢,忍不住多打量了几眼才叫起身。
“谢陛下。”起身后的王瑛琳挺直了身子,却不敢抬头看看这人间共主的威仪。
“朕记得贤贞皇后很喜欢你,你说说看,是为什么?”
这句话让王瑛琳一慌,她没想到皇帝会这么开门见山的直接问过来,定了定神,回到:“皇后娘娘温和仁爱,待宫学里的每一个人都很好,臣女愚钝,不敢妄加猜测娘娘。”
“那朕猜她喜欢你这谨慎聪明,你说呢?”
王瑛琳深感自己阅历不足,对面坐着的又是当今圣上,根本猜不到她下一句会说出什么,她赶紧跪下,复到:“陛下谬赞,臣女愧不敢当,臣女只是胆小。”
“起来吧,朕又没说什么,不用跪。”
接下来的话,让王瑛琳深感迷惑,问她在宫里吃的好不好、住的舒不舒心、都有哪些朋友、喜欢哪些诗文,种种像是一位父亲慈爱自己的女儿一般。
对皇帝来说,贤贞皇后喜欢王瑛琳,自己对她好一些,贤贞皇后知道了会不会高兴,三言两语他就发现这个小姑娘谨慎规矩下的几分率真,真想她是自己的女儿,但是他也明白,不能让这个女孩子嫁给自己的大儿子。贤贞皇后爱国爱民,却不代表她的母族康家毫无野心,自己的大皇子日后继大统的可能性极大,加之北方陆国、西南陈国日益强大,必须给他找一个有实力的家族联姻,还得是一位明理通透的名门臣女,谨慎率真的王瑛琳不是皇后的料子,她的家族实力孱弱,也不行。
聊到最后,皇帝一句:“他日你若选了好人家,朕一定给你备一份好的嫁妆。”
言外之意就是告诉他不可能成为大皇子的妃子,可这正是王瑛琳所期盼的。“陛下厚爱,臣女愧不敢当,以后定会日日为陛下祈福,为大肆祈福。”
第二天,王瑛琳高高兴兴的回了王家,阖府皆欢。
这是元风第二次见到王瑛琳,她高了些,更瘦了些。
王瑾琳依旧蹭着姐姐,非要一起住,趴在被窝里说着天南,元风也跟着听到了海北。
王母的身子虽说好了不少,却还是要多休息,王瑛琳伏在王母床边,说着宫中所见所闻。
“我知道母亲担心什么,越是富贵的地方,算计越多,昨日圣上召见,话里话外都是在告诉我不可能成为大皇子的妃子,母亲就尽管放心吧。”
“荣华富贵权力倾天,有多少人惦记着,守得住平常才是真,那些都是披着绚丽华裳的陷阱,一朝入坑便是此生再无清净的日子。既然这些话出自圣上之口,想必错不了,等过上一两年,我同你父亲为你寻一户好人家,早早定下亲来,就不会再有这些风波了。”
“母亲考虑周全,可女儿还想多依偎父亲母亲身边几年,可不想早早出门。”
“你这丫头,等议了亲,你怕是要天天吵着张办婚事了。”
“母亲,母亲。”
“母亲,您比以前开朗了许多,咱们家更像个家了,不像以前似的像朝堂那样严肃。”
“我自小学的就是规矩,见的也是规矩,规矩下面一个个家宅安宁,没有规矩的家都乱成一团。我以为只要我守着规矩,就能相夫教子安稳一生,直到宫宴那一晚,我才发现我以为的安家修身之道,却合了贤贞皇后的胃口,我以为我谨慎小心就不会出半点差错,没想到意外一旦出现,再谨慎也没用。为贤贞皇后守丧的那几天,我一直在想,我这一辈子所遵循和追求的规矩是不是错了?少小时守着规矩,只知书中有颜如玉,却不知半点花香草芳;成亲后守着规矩,以为会跟你父亲举案齐眉,以为相敬如宾就是最好的婚姻模样,却不知道夫妻之间也可以说说笑笑,可以养花种草,可以一起品尝我做的小点心。所以,从宫中回来之后,我就觉得我的一辈子不能就这样守着规矩,规矩该有,但是要有分寸。所以我开始尝试着改变,我发现你父亲也跟着我一起说说笑笑。”
“父亲心里一直有您,我想只是他不宣于口。”
“不,他不是不宣于口,他是怕我,怕我的规矩。以前总觉得他跟那两位妾室在一起比跟我在一起轻松,我还误以为他喜欢年轻貌美的,现在我们两个在一起轻松多了,也许这才是夫妻还有的样子。”
“只要父亲和母亲开心,我跟瑾琳也会开心,咱们一家人在一起真好。”
“是啊,一家人在一起真好。时间不早了,你快回去休息吧。”
“是,母亲也早些休息,女儿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