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我知道全是我的错,我只想弥补对雨姗造成的伤害,小北,你帮我劝劝雨姗,我真的知道错了。”雨姗的妈妈哭诉着对我说。
每个人都会犯错误。可是啊,错误可大可小,你们把一个天大的错误,强加到一个还不懂事的孩子身上,要他们为你们的错误买单,这又是什么道理?
“后来,我感觉学得差不多了,”雨姗再一次屏蔽了这个女人,“就决定去北京闯一闯,可是混了七八年也没什么起色。他们瞧不起我们这些乡下人,说我们说话都一股大碴子味,妈的,他们说话就跟嘴被塞进了棉裤裆一样,还有脸说别人!”雨姗脸上泛起的红晕已越发明显,像是九月里熟透了的苹果。
“我就想着,还是回来吧!这里毕竟有苏童,还有你们。”雨姗的酒杯又空了,依旧又是满上半杯。
“在回来的火车上,我认识了张姨,那个第一次见面就肯借给我一百万的人。”雨姗脸上又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我们聊得很投机,她问我是做什么的?我说我是学美容美发的,在北京混不下去了,就回老家了。她问我以后有什么打算。我说不知道,先攒点钱吧,以后自己开个美发店。她就主动提出要给我投钱,说得我一愣一愣的。她问我五十万开一家店面够不够,我说用不了。她说我给你投一百万,你开两家。我问她为什么肯给我这么一个人投钱,毕竟只是初次见面,萍水相逢的交情而已。她说我在你眼里看到了真诚,我相信你会是一个信守承诺的人……最后我只肯接受她的五十万,只凭写了一张欠条。”
雨姗一口气说了许多:“小北,你相信只见你一面就肯相信你,并借给你一百万这样的人存在吗?”
我说:“相信,这个世界还有什么事不可能发生呢?”
“是啊,还有什么事不可能发生呢!现实永远比电视剧更精彩。”雨姗笑笑,“经过多年的打拼我终于把那五十万挣回来了。去年我按照张姨留给我的地址,去北京找她还钱,可她已经去世了。”雨姗已有些欲哭无泪了。
“真他妈的奇怪,为什么好人都死的那么早,坏人反而会活的好好的?”雨姗带着仇恨的眼神望向了她的妈妈。
她妈妈低下了头,不敢正视雨姗的眼神,那眼神里像是有无数把尖刀,锋利无比,刃如秋霜,我看着心里都发慌。
“她家住的别墅早在几年前就变成了一家慈善机构,张姨临走时立了遗嘱,她所有的财产都会用于慈善事业,交给她的律师打理。见到她律师时,我说明来意,那个律师就从保险柜里拿出一沓借条,把我的那张还给了我。我问他要是我不回来还钱了怎么办?他说不会,张姨看人一向很准,这几年她给投钱的那些年轻人都陆续的回来还钱了。我又问他这些资产怎么不留给她的孩子。他说张姨的儿子08年在支援汶川地震时牺牲了,09年她的先生也因肺癌去世了,她除了这堆财产一无所有。我听着听着就哭了。”
雨姗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望向那个女人:“你知道吗?我宁愿做她的孩子,哪怕是死在了汶川,葬于他乡魂无归处,也不愿做你的女儿!”
这是今天雨姗跟她妈妈说的第一句话,语气平淡,却字字诛心。
“你从哪里来的,就回哪里去吧!别再打扰我的生活了。你的女儿早在你离开家的那一刻就死了。”雨姗平静地说,没有一丝愤怒,没有一丝怨恨。
她说的对,她在那一天那一刻就死了,不是她的人,而是她的心。
哀,莫过于心死。
“雨姗,”那个女人流着泪说,“我得了乳腺癌,可能也活不了多久了,你就真的忍心看着我孤苦伶仃的死去,无人送终?”
“可笑,你死不死与我何干?你回来找我就是为了让我给你养老送终?就是因为你得了绝症?就是因为你他妈的快要死了?……早你干嘛去了?你抛下我的时候就没想过会有这一天?……你怎能厚颜无耻到如此地步!你他妈的还能不能要一点点脸!……实话告诉你,我巴不得你早点死。你要识趣,就马上滚出去,别再让我看见你!我见到你这副嘴脸就恶心!”雨姗气愤地说。
“雨姗,我现在嫁给的是一个美国人,他很有钱,我们无儿无女,他肯定会对你好的,你可以跟我去美国,我们会让你过上好日子,你这辈子都会衣食无忧……”
“闭上你的臭嘴!”我忍无可忍了。
“你当雨姗是什么?你想要就要,不想要就不要的玩具?你以为有两个臭钱就可以为所欲为,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做些伤天害理的事?你不配有雨姗这样的女儿,你不配!”我歇斯底里的对那个女人喊过去。
“你听见了没有?就连小北都说你不配,你还想让我说什么?”雨姗说,“你为什么就不能像张姨那样做些好事,死了也会有人记得你,念你的好!……你死了,只会全国人民放鞭炮,全世界的人都狠不得你早点死!”
…………
雨姗的妈妈沉默了,这场对话就像是一个深水炸弹,在平静的海水下引爆后掀起了滔天巨浪,犹如海啸般冲击着岸边的城池,所经之处尸横遍野片瓦不存。
良久,雨姗的妈妈终于起身向门口走去,走到门口又转身折了回来,把一张地址留在了茶几上。
“这是我现在住的地方,如果你想通了,还愿意认我这个妈,就来找我……我等你。”说完转身离去。
我把那张地址撕的粉碎,抛向她:“有多远滚多远,雨姗就没有你这个妈,你死了这条心吧!你以为雨姗会像找张姨那样的去找你,做你的青天白日梦吧!呸,你也配!”
“咣当”一声,门关上了,像是一声叹息。
那个女人走了,留下地上一片碎屑,宛如风雨过后满地凋零的花。
“小北,我好累!”她的故事终于讲完了,一下子放松了下来。
“小北,让我在你肩膀上靠一会,好不好?……我真的好累!”
“好。”我正在收拾地上的碎屑。
等我转身看向雨姗时,她竟睡着了,像个婴儿般萎缩在沙发上,萎缩在她碎花的睡裙里。
她的眼睛有些红肿,今天她流了太多的眼泪,像是把她这一辈子的眼泪都流干了。
我把雨姗抬到了她卧室里的床上,给她盖好了被子,就蹑手蹑脚地离开了。
今天雨姗会睡个好觉,这十多年里从未睡过的好觉。
我希望她的梦里,梦见的,是那个无比信任她的张姨,是我们这群对他不离不弃的朋友。而不是抛弃了她的那个女人,还有那些十多岁男孩异样的目光。
现实已经把她折磨的遍体鳞伤,梦里就放过她吧!
夜幕星河,回去的路上我又接到了苏童的电话。
“小北,雨姗怎么样了,好一点了没?”
“没事,她挺好的,喝了点酒睡着了。”我没把今天的事说给苏童听,这个故事有点长,我怕一时半会儿说不完。
“没事喝什么酒啊?发生什么了?和她妈妈有关嘛?”电话那头,苏童急切地问。
女人天生都很八卦,窥探别人隐私这种事,最合她们的胃口。
“没事,等我回去再仔细说给你听,好不好?”
“讨厌,”苏童有点小失望,她迫不及待地想知道一切,“那你到家记得打给我啊,千万别忘了啊!”
我挂掉了电话,拖着沉重的脚步徘徊在嘈杂的街头。街上人群熙熙攘攘,车辆川流不息。一个个陌生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从我身边擦肩而过,带着他们各自的故事奔向未知之地。
我找了块台阶坐下,低头点燃了一根香烟,望着行色匆匆的路人思绪万千。
雨姗的声音还在耳边不停地环绕,像是一个说书人在绘声绘色地讲述一个不为人知的故事。
天大地大,芸芸众生,凡夫俗子,皆如浮萍。
又有谁的一生,不是惹尽尘埃!
无数嘈杂的声音在我耳内嗡嗡作响,像是听台下众多的听众在交头接耳地讨论剧情。
嘘,别吵,我想静静,一会儿就好。
今天,我听到了两个女人的哭诉。
一个自私,一个无辜;一个意图去弥补,一个渴望被救赎。
可我不忍心告诉她们真相——她们的期许,终将无果。
过往,就像一块烧得通红的铁,在她们的身上烙下了永远无法抹平的印记。
烙在她们身上时,伴随着腾腾升起的白烟,发出“滋滋”的响声,令人作呕!
可怜的人啊!要想摆脱它们,你必须脱胎换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