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和意外不知道哪个先来,且行且善爱。
人生路上的炙冻险陷,恰如洪流奔腾入心海,宽之虚待,静之以徐清,平凡人生心不凡。
一九八0年六月十八日,李林芝的货车连续从基地转运材料到前方工地,最后一车材料卸完,已过晚饭时间。
“林芝,赶快去把老肖接过来,麂子肉煮老了不好吃。”上午,山里的老百姓挑只麂子叫卖,价格实惠,工地物资仓管员赵师傅就买上一腿,他早早就约老友一起尝个新鲜。
“要不要带酒?”
“不用不用,我这里有老百姓家里自酿的白露酒,好喝得很!”
当年,对于道士的婉劝,孙林芝是听进去了,他不再开怀畅饮,今年单位组织了一次体检,结果血压意外的高,就喝得更少了。
麂子肉鲜美可惜咸了点,白露酒冰甜可口,两者中和,绝配。佳肴美酒神侃海聊,至烟盒尽空,似意犹未尽。回基地收车,已是夜里十点,下车之际,凉风一吹,酒的后劲跟着上了头,孙林芝头重脚轻,飘飘然到家。
烟酒浓茶对身体产生强烈刺激,孙林芝失眠了,回想起过去的点点滴滴,不容易却值得。现在的日子好过了,得注意保养身体才行,他琢磨着把酒和烟戒了,同孩子们一起跑步锻炼。
迷迷糊糊入了梦,孙林芝梦到自己在风浪里畅游,突然,看到一个怪物,他拼命往岸边游...实在是游不动了,岸不可及,怪物却追到身后,怪爪马上要将身体刺得个透心凉,想到飞,身体真的飞起来了!越飞越高,山川越变越小...天空响起闷雷,畅意翱翔的身体急忙下降,突然,一道耀眼的闪电将空间照得通亮刺目,身体头部受到重击,要爆炸一般,轰隆一声巨响,空间变得漆黑。
孙林芝猛然惊醒,头部传来剧烈涨痛,想去摸索床头柜上的茶杯,左手却不听使唤,始终不听使唤!想开口叫醒妻子,已说不成话,他努力保持清醒,竭力用右手拉扯妻子的衣服。
李兰英惊醒,“林芝,你要喝茶?床头柜上有啦!”
“呃呃...呃呃.”此时,孙林芝只能发出含糊不清怪声。
“你怎么啦。”
“呃呃...”
李兰英一惊,慌忙去开灯,只见丈夫左脸五官变形上翘,面上带着诡异的婴儿笑,嘴角口水直流。“林芝,你怎么啦?!”轻轻推动丈夫肩膀,他搭在胸口的左手滑落,软得象煮熟的面条。
“林芝,林芝,你这是怎么啦!你不要吓我呀!”
“这可怎么得了啊!!”
母亲急切地哭喊,惊醒客厅的孩子,兄弟俩赶紧跑进卧室,父亲已人事不省。
见到孩子,李兰英清醒了点,她一边套衣一边交待惊惶失措的儿子:“明明,你赶快去用热毛巾帮你爸擦下脸。”
“斌斌,你帮爸爸把衣服裤子穿好。你们一直帮爸爸按揉左手左脚,我去找李叔开车送你爸去医院。”
李平安一到,背起孙林芝急走,一路急驰,两三分钟就到达门诊大楼。值班医师经过初诊,认为是脑溢血引起半身不遂,此时,天未亮,立刻启动应急预案。
家属楼就在大院里,很快,医师护士全部到位,主治医师仔细研究手中资料,确定患者症状后,对李兰英说:“李大姐,孙师傅是由于高血压脑血栓导致脑溢血引起半身不遂,颅内出血严重,现在,孙师傅的状况非常危险,随时会有生命危险,必须马上手术。但是,手术风险很大...”
一听到父亲有生命危险,孙正非头脑里顿时一片空白,楞住了。
“哎...平安,今天多亏有你,要不是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手术进行中,李兰英这才发现冷落了帮了大忙的李平安。李平安,转业军人,从枫滩电站调动至西江电站,现与孙林芝同属一个车队。他不苟言笑,不抽烟喝酒,却是孙林芝的莫逆之交,这也是李兰英第一个想到找他求助的原因。
“嫂子,邱医生年轻有为,是工程局有名的一把刀,你就放心好了,林芝会没事的。”
“没事就好,希望没事。”口气里忧心重重,“你还要上班,你先回去吧,这里也没有什么事了。”她巴不得李平安一起守候,但外人终究是外人,不可能总是麻烦人家。
李平安看了一眼时间,说:“嫂子,这样,我先送两个孩子去上学,然后我回单位把林芝的病情跟领导们说明,我再过来。”
“斌斌就留在这里,小非跟你一起去上学。”
“那好,我帮斌斌跟老师请个假。”见孙斌愁眉紧锁,李平安不再多语,牵着呆子离开,孙正非不愿意去上学,很想很想留下来陪伴母亲,却不敢违背母亲的意愿,他也怕留下来碍事。
“唉...小非呀,要懂事了,不要再惹你母亲生气了。”上了车,一声叹息语重心长,林芝这病不轻,李平安心里清楚得很。
“嗯。”孙正非听进去了。
到了学校,孙正非拿着三个平时最喜欢吃的糖包子下车,待李叔叔看不见了,就把包子放到书包空隔层,这是李叔叔给他买的早点,他不想违李叔叔的好意,啃了一口,如咀木屑甜得发苦。见还不到上课时间,找个无人的角落呆着,等待上课铃声。上课时间,孙正非脑子里空空荡荡,老师讲的根本装不进去。下课时间,他就把头埋进课桌,谁也不理。中午放学,他耐着性子走出教学楼,一路狂奔。
走廊里静得出奇,长条靠椅上,孤零零的李兰英双肘撑膝,双手掩面。“妈...”儿子如受伤幼鹿呜鸣,惊醒了她。
憔悴的李兰英双手搓面,振作精神,强颜欢笑地搂着儿子,“放学了,你爸爸已经做完手术了,现在在输氧,没事的。”
“我能看看爸爸吗?”
“小点声。”
“嗯。”
急症监护室的门一开,就闻到淡淡的铁锈味,随着脚步渐浓。父亲双目紧闭,浮肿的头部缠满渗血纱带,象是变了一个人,即使这样,左半部五官依然上翘,嘴角淌着口水,输着氧又输着血。手轻轻贴着父亲左手,手冰凉,他无声哽咽泪如泉涌,父亲病得很重很重,看样子还不如手术之前。
李兰英用毛巾轻轻将流淌出来的口水沾没,重新换上一条干净毛巾垫在丈夫脖颈下,她担心儿子伤心过度,没有让他在病房久留。
“邱医生医术很高明,你爸爸的手术很成功,邱医生说你爸爸身体会慢慢子恢复的。”李兰英轻声安慰委屈抽咽的儿子,经过一上午的思想沉淀,她接受了现实,坦然面对命运的折磨。
“嗯。”听到希望,孙正非的心里好受一点,可是做了手术,父亲的手依然无知觉,心有疑虚却害怕问,担心期盼中的父亲的完好形象破灭。
“上午,单位上的领导同事都来看望你爸爸啦。你李叔要给我们送中午饭,我没让,我叫你哥回家做饭去了。”组织上的关怀如雪中送炭,李兰英更加有信心战胜困难。她拍拍儿子后脑勺,说:“好了!你哥应该做好了饭菜,你快回家吃饭。休息一下就去上学,你要好好学习,其他事情不用你担心。”
孙正非抬起头,眼里闪着泪花,乞求,“妈...你就让我再呆一会吧!”
“快去!”李兰英假愠转而强笑,“妈妈肚子饿了,你不回去,你哥怎么给妈妈送饭吃?”
“嗯。”
依依不舍地离开,出了大楼,埋头急走。
“饭菜在厨房里,吃完把碗筷收拾一下,我走了。”见到弟弟,孙斌马上起身。
“我不想吃,吃不下。”声音小而干巴。
“吃...”孙斌虎目一瞪,见弟弟委曲,又柔声说:“你不吃饭,哪来的力气?不要添乱。”
无奈的孙正非默默走进厨房。
“不要迟到,上课要听讲!”孙斌提着早就准备好的两个袋子,噔噔噔地下楼梯。
“嗯。”
站在窗边,静静望着匆匆消失的身影,孙正非怨自己没用,不能为家庭分担。
扒了两口,实在吃不下,把饭菜收到碗柜,这才记起书包里还有糖包子,孙正非猛地扇了自己一耳光,当时,我怎么就没想到拿给母亲呢?
收拾干净,躺到床上,枕着手,瞪大眼睛木然地望着天花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