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可是曲行歌少侠和慧生师父?”一个清朗的声音从屋外透过紧闭的窗门传来,带着丝毫也不掩饰的得意。
行歌正色起身,提剑出门,朗声道:“正是在下!不知阁下怎么称呼?”
那人白面薄须,却是个得意洋洋的青年文人。他笑了笑,拱手道:“在下乃程将军府中的食客,区区小名不足挂齿……在下这一趟前来只是奉程将军之命请二位府中一叙,礼数不周之处还请二位包涵一二。”
“好。你前面先走,我二人随后就到。便是程将军不请,我们也要会他一会。”行歌收剑,气色冰冷。
“如此甚好,在下告辞。”
那青年笑笑,躬身退到黑暗中去了。
行歌回转屋内,眉毛拧在额上,冲慧生沉声道:“我二人入城虽说没有掩藏气息,但黑夜之中御气而行,竟然能被这些家伙尾随而至,真是让人惊叹!只怕这城中早非当日了……”
“阿弥陀佛……”慧生猛地睁眼,两眼之中精光暴射,点头道:“正是如此。数月前战场之上我曾看那程郁施主虽是面带血腥之气,但却生有七窍玲珑之心,彼时并无屠城的杀性。”
行歌沉吟半晌,道:“在此猜度徒然烦恼,我二人前去会会他便全然知晓。”
说罢回身长袖微摆,已是在莫三娘身侧做下一个决水阵护住她周身,交代她安心养伤,转身便与慧生直射城中最大的府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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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三更时分,黑暗在城中沉压压的铺陈,黑暗之中丝丝未消的血腥气息肆虐开来,如同亡灵苏醒,带着阴风阵阵。即使是那彻夜不眠的烟花之处,点点灯火在无边无尽的夜色之中也如虚弱的星火,黯淡的没有一丝光彩。
唯独有一处地方总是彻夜燃着巨大的篝火,数不尽的树材被源源不断的运来投入火中,才堪堪保得这大火三个月不曾熄灭——更有数百军士车马轮流运转,彻夜不眠。
此处便是程将军的府宅。
行歌与慧生踏入这威严的府邸大门,便看到程郁坐在大火跟前的一把雕花夔纹椅上打着哆嗦。二人相视一眼,都是惊讶这程郁四个月未见,竟是由一个结实的军旅汉子变成骨瘦如柴的老人。此时程郁坐在冲天的大火前,又裹上厚厚的皮裘,露在外面的皮肤上却似乎隐隐结着一层冰霜。
程郁一见二人,苍白的脸上立时便见了血色,他挣扎着起身冲两人拱手道:“大宗主留我再次枯等二位数月,总算是将二位盼来了。”
“大宗主?”行歌讶然道:“你什么时候是玄阴门的人了?”
程郁转身喝退属下,然后神秘的笑笑,伸出一只手指头在自己眉心点了一点。突然间黑气从他头顶腾腾而起,一个人影在黑雾缓缓爬升,看来便如同另一个人从程郁的身躯中爬了出来。
漫天的妖气铺展开来,行歌与慧生面面相觑,禁不住各自后退了半步。
待那人影完全的从程郁身躯中脱离站在地面上,程郁已是如同一滩烂泥扑倒在地上,眼见着气息微弱已是垂死挣扎。
黑雾攸忽间散去,那人影露出本来面目,却是一尊晶莹剔透的人像,便似雕成人形的冰雪。行歌与他相距两丈有余,依然觉得寒气森森直入骨髓。
正惊疑间,那人像松了松浑身筋骨,冷哼了一声看着一旁瘫软的程郁道:“凡人真是可恶,只是寄居身体而已,竟然受不了这一点点冰寒!反劳我每日烤火救他性命!”说罢脚下一抬,将程郁踢向大火之中。
行歌眉头一皱,袖间手指轻轻一弹,御风诀牛刀小试,便有一缕清风徐徐而至,将马上要掉入火堆之中的程郁托起,平平放在数丈之外。
人像一愣,旋即笑了笑,冲二人笑道:“二位好本事!难怪大宗主要我在此等候……”
“且慢。当日你们大宗主设计逼迫要我二人去往玄阴门我们便已经回绝过了,今日我们还是一样的回答,你不必多费口舌!”行歌身后缘尽出鞘,在空中舞动数周,一声脆响刺入身前数分。
人像后退一步,嘿嘿笑道:“行歌少侠好大的火气。大宗主早知如此,所以才命我冰鬼在此等候,说是要降降二位的心火……”
那人身上的寒气越发浓重,一旁冲天的大火被寒气一逼,竟然忽的小了几分,空气中暴烈的干热立时无影无踪。寒气刺骨,只如要冻裂人的骨头。
行歌与慧生身上同时暴起赤色火焰,那火焰腾腾而生,在两人周身舞动不休,早将那寒气牢牢压制。
行歌笑了笑,忽的冷然道:“冥牙真是老糊涂了,便是要为我二人降心火,也须派个稍稍有能耐的来!”
那定在两人身前不住鸣响的长剑突地跃起盘旋在行歌头顶,明亮的火影在剑身上疯狂流动,那冰鬼所散发的山岳一般的冰寒劲气被剑气所破,顿时如同寒风散去。
院中大火忽的一声又熊熊燃烧起来。
冰鬼一愣,旋即笑了,干脆将外放的寒气尽皆收回,笑着冲二人摇了摇手道:“两位太过紧张了,我只是个在这里迎接二位的小角色,何必如此大动干戈。大宗主留了一句话给行歌少侠。”
行歌茫然,将火劲内敛,喝道:“说来听听!”
冰鬼好整以暇的将自己手臂上的水珠弹去,悠悠说道:“大宗主让我告诉行歌少侠,余越儿姑娘此刻正在青阳峰玄阴坛上苦等,大有望穿秋水之势……”
行歌头上缘尽突地尖鸣,如同一只哭号的冤魂。
冰鬼话才到一半,便已被那剑啸击中,微微欠身,早见那柄长剑已经刺到自己眼前,剑身之上的火焰足有三尺高低,凛冽的火焰将周身空气都烤糊了。他只来得及惊呼出一个“啊”字,便被那熊熊大火击在当胸。火焰顺着剑身蓬的一声爆裂开来,转眼间将那具晶莹剔透的躯体烧得干干净净。
“冥牙老贼!”行歌收剑,立在冲天的火焰旁边,脸上是狰狞的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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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阳山上秋色正浓,片片闹叶被秋风教唆,在茫茫的山野之间舞动不休。黄草从山麓向下蔓延开去,站在山上向下望,正是好一地闪动的金子。
那金子与落叶蔓延的最顶端,有一处如同被刀斧劈开的断崖,崖上筑有一栋小屋,屋前另有好大一块平台。从那台上望去,青阳山色正收眼底。
“秋色无端,莫名的叫人心生闲散。”台上黑衣老者放眼望去,也不知哪一处的风光触动了心神,淡淡的叹了一句。
他身后的两个青年一愣,各自相视笑笑,眼神相撞,却带着铿然作响的火星子。
“大宗主难得有这等闲心,倒不妨多赏他几日秋色。”红衣青年微微躬身,声音里带着十分的恭敬。
老者转过脸来,笑了笑,叹道:“人间风物如此多情,叫人怎能轻易舍弃。苏红,你到人间也有数十年了,觉得此间与妖界相比如何?”
苏红笑笑:“回大宗主话,人间风情自然胜妖界百倍,便是这四季轮回,也是让人感慨不已……”
“程青你觉得呢?”
青衣青年慌忙垂首答道:“苏兄所言甚是……”
“是啊。”老者叹了口气,伸手自山壁上摘下一朵金菊,接着说道:“我一千多年前随众多前辈曾来人间一趟,便为人间的万事万物痴迷。想来当时的模样与你是差不多的,后来那彤云仙子飞升,我妖界众人又遭重创,不得已退回界碑之外。我在回撤之时便如这样摘了一朵金菊藏在袖间,想要带回妖界也好提醒自己这世间真有如此美妙的地方,却不小心被与我一同逃窜的三目神蛟前辈发现了,她毫不留情的将我一通好打,骂我是个没出息的东西。”
老者转身,将金菊揉碎了洒下万丈深渊。
“我冥牙一生与人争斗,身负数不尽的伤痛,却都不及前辈的那一通打来得疼。她那时已是身中彤云仙子的妙心火,打在我脸上的巴掌也是疲软无力,她气急便骂。恍惚一千年了啊,她的话还如同就在耳边回响,让人心肝俱痛。”
苏红与程青各自垂首站在一旁,细细的倾听,大气也不敢出。
“她说,这繁华秀美的鲜花绿树高山大河,都是好端端的放在界碑的这一边,我们族人却总是在永世的风雪冰霜里蹒跚而行,这是哪个老天爷的规矩?!我妖族从第一世轮回起边屡屡跳出界碑,想要与这不懂艰难的人类争夺世间,却屡屡被驱逐回去。上千万年了,有多少的族中的俊杰便是为这黑色的梦境所累,徒然害了性命。但只要我妖族不灭,不论是谁,甚至那漫天诸神,也休想断了我们的梦想!我们总要回去,去到四季轮转的仙境中!怎么贪恋一朵小小的金菊?!说完她将我偷摘的金菊撕扯成碎片,仰天栽倒,便再也没有醒来。”
冥牙转过身来,冲身后两个年青人笑了笑,幽幽道:“你们可明白我讲述这一段往事的用意?”
两个年轻人垂首正容,各自沉默。
“你们两个是我妖族千年来难得的俊才,我对你们的希冀正如当年三目神蛟前辈对我的希望一样!”
程青苏红屈膝跪下,齐声答道:“谨遵大宗主教诲。”
冥牙叹了口气,道:“起来吧。这一世轮回与前般都自不同,玄阴之主苏醒,我妖族便有了争夺世间的最大利器,你二人生在此间,应当暗自庆幸。”
说完,他衣袖一展,人已乘风而起,闪电般扑向青阳山山口。
“你们跟来,与我一同迎接未来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