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如浓墨。秋风点点。
一众军士从如云山庄内醉醺醺的走出来,山庄前大红的灯笼照亮他们腰间冰寒的刀剑,红色的微光被刀光一闪,如同流动的鲜血。军士臂下娇笑着奉承的姑娘们小心翼翼的从臂弯中挣出身来,脆生生的笑道:“军爷慢走,明日里还要来点奴家呦……”
原本应是柔软酥骨的话语此时却平白带着惊惧的震颤,被细细的秋风一点,便自走声的不成样子。
满脸堆笑的老妈子脸色一变,猛地将那声音颤抖的姑娘拢在身后,惊恐的看着眼前数位杀人如麻的军爷。
城外乱军破城之后已是在城中驻军四个月,眼见着从盛夏到了中秋,这些如同蝗虫一般的兵士却依然没有要走的迹象,反倒像是流连瀚海城数百年的繁华,渐渐的竟如同城中的商贾一般也学会了吃酒找姑娘。虽然那脸色阴沉的程将军曾亲自发布命令说不许军士夜宿娼妓,但这些在攻城一战中立下汗马功劳的军爷自然不在受令之列。依旧是三五结群,相伴着在城中最大的妓馆中夜夜流连,也不见那程将军如何的军法处置。
军士之中有一人听得那姑娘话中的惊慌,回过头来咧嘴一笑,从老妈子身后将她提了出来,凑近了喝问:“你怕我?还是怕我腰身上的物件?”
那姑娘早已是六神无主,被那人洞开的嘴里东倒西歪的牙齿凑在眼前,似乎还能嗅到那齿缝间散发的点点血腥。她抖抖索索了半晌,低头瞧去,见那军士的长刀已是半身露出鞘外,幽幽的闪着鲜血淋漓的光。
“怕……怕军爷腰上的……”姑娘话不曾说完,早已浑身瘫软。便在刚才,她一个姐妹只是因为将一点热茶洒在了这人的刀柄上,便被他一刀砍掉了头颅。她在一旁看着,见那颗容颜亮丽的头颅在地上滚动的时候,那军士回刀鞘内,依旧与同僚吃酒哄笑。
那人连同身旁的军士一起都哄笑了起来。
那军士笑过,低下身来狠狠的在姑娘胸脯上掐捏了一把,邪邪笑道:“别怕,军爷腰身上的物件不伤人,在这安心等着,军爷明日来了便让你试试……”
四下众人都笑的越发大声。一个军士笑着一拳捣在那人肩头:“贼熊,你可真能吓唬娘们,那娘们一天接数十上百客人,还能怕你那?”
那人回头笑道:“老子的物件岂是寻常?明日来了,定要叫这小娘皮求饶!”
那瘫软在地上的姑娘惊恐的双眼之中突然有一丝寒光闪过,那弯腰的军士突然从腰身处断成两截,鲜血喷薄而出,一起喷洒在姑娘身上。
四周突然安静下来。
那军士前半截身子扑倒在地还未死透,两只手犹自在地上向前摸爬,留下长长的血迹。
与那军士同行的一人缓过神来,呛啷一声拔出腰间长刀,厉声道:“母蜘蛛!”其余诸人也各自酒醒,纷纷持刀,聚拢在一起环顾四周。
街角的阴影之中缓缓走出一个黑影来,那人摇动着腰肢,娇笑着,如同黑暗之中绽放的花。
“诸位军爷还能知道我的名号,真是叫人好生惭愧呀,不如一起去我屋中坐坐?军爷来到瀚海城却不去后街,实在让奴家心焦……”
这几乎话说的娇滴滴的,若是平日里听来定然叫人血脉喷张,此时却如同刮骨的刻刀,让那几人心生冰寒。几人挤靠在一起,都觉察到对方身上颤抖的肌肉。
“母蜘蛛!你不要猖狂!瀚海已是我们的天下,你纵然杀死了我们,也总要落入程将军的手中!到那时定要你生不如死!”一人猛地前踏一步驱赶了自己心中的惊惧,厉声怒吼。
“唉……”
一声轻轻的叹息传来。
那人一愣,猛地看到自己的手腕悄无声息的落在脚下,血雾从断腕之处喷涌而出。然后是手肘,再然后是腰腹,直到头颅向前倾倒,在地上滚了几滚。那人嘴巴圆睁,甚至还未来得及喝痛。
其余几人越发惊惧,衣下筋肉滚滚,都是在强压心中的惧怖。这些军士都是上阵十数年的老兵,早已见惯了鲜血死尸,所惧怕的只是那在阴影之中吴侬软语的女人。
“何苦呢?何苦呢?”那女人幽幽的叹气,猛地将手一挥。
犹如黑暗之中突然之间炸开了几朵红花,那几位惊惧不已的军士突然一起被拦腰截断,绚烂的血花泼洒开来,然后了如云山庄前大片的地面。
黑影从阴影中走到灯光下,正是个妖娆多姿的妇人,在红色的灯光下如同披着厚厚的血。她轻轻的走到姑娘面前,弯腰细语道:“起来吧,没事了……”话语刚落一半,她脸色已是大变,捂着腰腹向后退去。
那原本躺在地上的手脚酸软的姑娘站起身来,她手中一柄漆黑的小刀已是钉在了那妇人的腰腹上。
那妇人连连倒退,双手挥动闪出点点寒星,却都被那姑娘翻身闪过。
“莫三娘,今日便是你的死期。”那姑娘双脚落地,话语之间立时带着铿然作响的决绝,手中一翻又是一柄匕首,纵身刺向莫三娘的脖颈。
莫三娘闪身躲过,再不恋战,拧身奔向一旁小巷。那小巷直通后街错综复杂的巷道。
那姑娘冷笑一声,将手指放入口中打了个唿哨,立时便见四下屋檐之上黑影耸动,如云山庄的灯笼微光照去,正是身负铁甲手执长弓的弩弓营兵士。
箭支如雨,打在巷道两旁的墙壁上击出点点火星,映亮了前面奔跑的人影。
又是一声唿哨声响,万箭齐发,齐齐射向那奔跑的人影,眼见着便要将那妇人钉在地上。
突然青光乍现,如同平地里生出一轮太阳,照亮了四周黑压压的长箭高墙。众人都被青光刺痛双眼,待那光芒退却再定睛瞧去,只见满地折断的箭头,哪里还有莫三娘的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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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丹药有用么?”慧生看着行歌往莫三娘口中塞了十数颗自己新炼的丹药,不禁担心起来。
“有用有用,云髯道人手把手教的,岂能有错?你看,这是续命丹,这是固元丹,这是生血丹……”行歌一边将丹药往莫三娘口中灌入,一边拿给慧生看,手忙脚乱,额上都隐隐冒出星星点点的汗珠子。
“但愿有用……”慧生双手合什,坐在一旁诵经去了。
“一定要有用!”行歌攥拳大吼,“我们在瀚海城的熟人就剩莫三娘一个了,她若是死了,我们去哪里找余姑娘?”
顿了顿,他有添了句:“还有遥戈姑娘……”
慧生笑笑,依旧不言语。他刚才已经替莫三娘把过脉,她虽然气息微弱,但脉象平稳应无大碍,想来只是失血过多而已。
行歌却是焦急,眼见十数颗丹药灌下,莫三娘依旧是无有苏醒的迹象,当下把心一横,手掌贴在莫三娘背后,将浩瀚的真气猛地注入莫三娘体内。
他此时在真气上的修为已是惊世骇俗,这一股真气注入,便是死物也会给激的跳上几跳。
果然莫三娘猛地一抖,脸色红润起来,少时便缓缓睁开双眼。
“行歌小哥?”她吃了一惊,“你们没死?”
行歌大喜,笑道:“当然没死,还出了趟远门,今日得了空这才急急忙忙赶回来……”
莫三娘挣着欠起身来,打量了屋内安坐的慧生,忽的开口道:“越儿妹妹呢?没有跟你们一起回来么?”
“什么!”行歌像是被钢针扎在了屁股上,一个猛子跳起身来“|她不是跟你在一起么?”
莫三娘小腹上伤口迸裂,涌出大片的鲜血,她重重跌回床上,叹道:“越儿妹妹在四个月前城破当天便消失不见了,我想是去找你们了……”
行歌愣愣地站了半晌,才开口问道:“那劫生呢?就是我那只貂儿!”
“自从城破那天出现一次之后便再也不曾见到过,似乎是跟越儿妹妹一同不见的。”
行歌重重的瘫坐在椅子上,面如死灰,许久也不曾说一句话。
桌上的油灯蓬的暴起一个灯花,屋内闪烁了一下,又自暗了下来。
行歌回过神来,自言自语道:“她有劫生相伴,应是没有什么危险才是……”
莫三娘笑笑,道:“越儿妹妹聪明机灵,定能逢凶化吉。不用太担心。”
行歌重重的叹了口气,说道:“希望如此吧。莫大姐,我与慧生此次入城,怎么眼见着瀚海城的人口少了一大半,稀稀拉拉的,不像之前那样繁华了?”
“是少了一大半。”莫三娘歪过头去,咬牙切齿的说道:“程郁一入瀚海城,便命手下军士列阵冲击后街,将后街居民不论老幼,长过马鞭的一律斩首了。后街数万百姓三日之间死的干干净净……”
行歌愣住,猛然间如同喉间被塞入了一块石头,梗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
忽的一阵夜风钻进来,打灭了屋内的油灯。黑暗笼罩下来,冰冷的刺入人的骨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