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有了光亮,隔着深沉的黑暗,突然刺入他的双眼。
行歌猛地睁开眼,眼前有一轮转动的光明,他躺在光明之下,如光之爱子。身上衣衫早已被汗水湿透。心脏在胸膛内敲击出沉重的鼓点,带着劫后余生的欢喜。眼泪突然间涌上面庞,他欢欣鼓舞,只因为刚才那如刀斧伐砍心脏的声音只不过是场诡异的梦。
越儿不会说出这样的话,他想,不会的,她应该懂得我,懂得我的不甘和愤怒,我跟她讲过的。
“你醒了?”是慧生。
行歌突然觉得真有意思,自从与慧生相遇以来,自己几乎每次都要昏迷一次,醒来总是看到这个不温不火的小和尚。
不温不火?
他突地翻身而起,饶有兴趣的问道:“和尚,那个叫红莲的母狐狸究竟是怎么回事?”
慧生微笑的面庞突然崩碎,深入骨髓的悲哀从他眼角爬出,漫漫的从他整个身躯上散发出来,瞬间就笼罩了周身。
行歌一愣,他从未见过如此彻底的悲哀神色,更未见过慧生这样奇怪的模样。
“好吧好吧,不提便是。”他慌忙止住追问,转而去打量两人所处的地方。
这是个说不出模样的地方,那轮转动的光明在周身投下薄雾一般的光亮,他与慧生身坐光明之中,周身再无其他。
“这是哪?”他转头问慧生。
“听他们说是虚空洞,洞内除了这转动的光轮再无其他,是浮云山历代掌门闭关修炼的所在。”
“浮云山?”行歌挠了挠头,奇道:“我只记得我们在瀚海城……对了!那冥牙呢?他不是要将你带到玄阴门么?”
慧生勉强收拢了脸上的悲哀,微笑的样子带着生硬的勉强。
“说来话长。我们被浮云山云髯道人带到这里来了。”
“那……越儿呢?”
“并未见到,应该还在瀚海城。”
“这样就好,劫生也在瀚海,必能保她周全。”顿了顿,他不放心,又补了句:“应该无事……”
山门洞开的声音突然在耳旁轧轧滚过,行歌抬头,见那光轮从中绽开,光明深处走来一个人影。行歌站起身来,见那人从光轮中歪歪斜斜的走来,似乎宿醉未醒,背上一只巨大的红色酒葫芦闪着明亮的光芒。
他哈哈大笑起来,拱手作礼道:“老前辈,你身上的酒味大老远就能熏死人了。”
来人也笑,笑声嘹亮沧桑。“小娃娃,酒气冲天起,逍遥自在心,这是道法境界,不可嘲笑于我。”
行歌笑道:“今朝有酒今朝醉也是道法境界?”
“然!”
这一声钟鸣一般的笑声散去,一人从光明中挣出身来,衣衫破烂不堪,面色却是红润如婴孩一般,须发皆白泛着银光,两眼之中精光闪烁。
“濮阳城中蒙老前辈搭救,还未道谢……”
那老丐突地伸手按住了行歌脉门,这一手快如闪电,之前又并无端倪,行歌惊觉之时老丐的手已是又闪电般收了回去。
“不错,果是一块美玉良才。一粒导气丹而已,便已是将体内真气锻制成元液,真是让我老头子汗颜。”
行歌笑笑,道:“老前辈谬赞,前辈千年修为,小子这点微末伎俩只如是萤虫之光……”
老丐背后巨大的酒葫芦突地飞起,缩至半尺见方落入他掌心。老丐仰头灌了一大口,笑道:“你这小娃娃从哪里学得这等圆滑?”说罢酒葫芦突地飞出,击在行歌肩头,将他掀倒在地。
这一击看似力道雄浑,其实却用的是巧劲,只是将行歌打翻在地而已。行歌料到无事,也不躲闪,硬吃了这一记。老丐哈哈大笑,又灌了一大口酒水,转而去看一旁默坐不语的慧生。
慧生也抬头看着老丐。
良久,老丐突然正色,喝问道:“和尚,何为佛法?”
慧生不语。此佛法不可说之意,世间并无佛法。
老丐大笑,饮酒赞道:“妙哉,然则,佛法所为何者?”
“度己救人。”
“和尚,度己易救人难,然也?”
“救人便是度己,度己便为救人,施主着相了。”
老丐哈哈大笑,将酒葫芦递给慧生,慧生接过,仰头喝了一口,又递还给他。
老丐大喜,赞叹道:“我本以为你被那冥牙在心内种下魔引,会将寂灭和尚灌给你的佛酒都忘干净了,却是还有这样的机锋,妙哉。好个小和尚,好个老和尚!”
行歌在一旁两眼放光,却不懂这二人话语中的禅语和机锋,急急翻起身来,问道:“你两个在打什么哑谜?慧生怎能喝酒?”
老丐大笑,慧生大笑,无人理会他。行歌丧气的坐下身来,解下身后长剑擦拭。
老丐突地回头,喝问道:“道士,何为道法?”
行歌愣了愣,挠了挠头,细声答道:“大道无形,岂可言说?”
老丐笑笑,又问:“道士之名何解?”
行歌撇了撇嘴,心道这是天下道士都知晓的吧。“降魔卫道之士,便是道士!”说完,他又补了句:“我已经还俗了。”
老丐摇了摇头,饮酒笑道:“降魔卫道!你降得了魔,却卫不了道……天道昭昭,谁也不能染指。我问你二人这一番话,可能懂得其中的意思?”
行歌挠头思索,抓耳挠腮也是徒然。他对佛法所知实在有限,并不能知晓各种玄机。一旁慧生道了一声“阿弥陀佛”,开口答道:“施主所言者,天下大道一也。”
老丐抚掌,大笑道:“是!什么佛法道法,甚至是妖法魔道,终归都是一样的,这天下只有一条大道,便是天道!我们活在苍穹之下,便是在这大道之中蹉跎,不能违逆不能反抗……”
行歌猛地站起身来,打断了老丐的话,喝道:“前辈此言差矣!大道若是捆绑自身的枷锁,便如是巨石压肩而行,行在大道上的人如何能得洒脱?天道昭昭,如何让天下苍生征伐不止,如何能让玄阴妖门昌盛肆虐,如何能让生者不能安生,死者不能安眠?”
“跳脱轮回枷锁,正是佛家所言,而我道门得道升天亦是同理,只不过……天道并非如此简单。而这眼下战乱连绵,也是天道使然……你日后自会明白。”
老丐说完,沉默良久,自言自语道:“果是生有虎狼之姿……云髯老头所担心的并非没有道理。”他转头看着行歌,叹道:“小娃娃,你头上这轮圆光**,能每日净化你心中戾气,你若是安心在此修行,终有一日能看透大道玄机……”
行歌还待要说话,老丐挥手制止,接着说道:“我这遭进这虚空洞,乃是要亲授你二人术法。妖门昌盛,我们这些老家伙要将你二人锻成好刃,再将妖物都涤荡得干干净净!”
行歌一听,立时将刚才那一股无名火抛在一旁,笑道:“好啊好啊,我这些三脚猫的功夫都是从书上自己看来的,还从没有人指点过,前辈快些讲快些讲……”
老丐一愣,问道:“自己学来的?烟霞那老东西竟然没有教你一点东西么?”
“前辈认识老头子?”行歌又跳,急急问道:“他在哪呢?四年前他离我而去,便再无消息了……”
“烟霞剑客陆雨生,恐怕天下修真之门没有人不知晓他的名字……”老丐叹了口气,不再言语。
行歌大喜,问道:“老头子很有名么?他是了不起的人物么?我看他平日贪财好色,是个十足的糟老头子,不想竟有这样的名望……老前辈你快些教我术法,待我三五日学完了好出去寻他!”
“三五日?!”老丐回身,两眼瞪得浑圆,喝道:“你三五日就学完了我们这些老东西的本事,我们这千年苦修难道都是吃干饭的么?不如买块豆腐撞死好了!”
行歌嘿嘿的笑,挠了挠脑袋,突然心念一转,又道:“老前辈,我还有一事相求,我还有个朋友在瀚海城……我能不能出去接她过来……”
老丐笑笑,将酒葫芦系在腰上,说道:“既入虚空,便再难出脱。小娃娃,学不全我们的本事,你是出不去这虚空洞的。”
行歌一愣,转头看向慧生,见他双目低垂脸上并无惊讶。这才明白,原来他二人是被关押在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