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兽生了一双铃铛大小玲珑剔透的眼珠子,被行歌手上缘尽淡青色的剑光一照,正如平地里放了两颗夜明珠,在黑漆漆的洞中好不明亮。
行歌稳住心神,尽量压住了心中的惊叹,也仔细打量面前突然出现的小家伙。
剑光仅仅照亮了眼前一丈见方的光亮,黑漆漆的洞中只有那木人关节滑动的吱吱嘎嘎。一人一兽相对而视,谁也不敢妄动。
少时,那小兽见行歌无有作为,大概是放下心来,大喇喇的转过脸扑弄张顺手上的木蛇。行歌莞尔,试探着先前踏了一步。那小兽一惊,抬头看了看缘尽,似乎对剑身上的青色光芒很忌惮。行歌看在眼里,真气回收,暗道中顿时漆黑一片,隐隐的只有那小兽两颗泛着青光的眼珠子。
行歌入洞之时手指在眼皮上扫过,正是用了天眼术。这天眼术乃道门奇术,黑夜视物自是不值一提,最重要的是可以看到阴暗之处聚散无声的冤魂。此时缘尽剑光一灭,行歌转头四顾,竟见数不尽的孤魂野鬼在洞中四散游走,一时间巨大的血腥腐朽气息漫来,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
那小兽不再理睬行歌,只是专心对付木蛇。
行歌放下心来,将这小兽惊人的速度暂且放在一旁,转而打量这洞中突然迸现的鬼魂。
这暗道看来十分破旧,想是时日已久,洞中又无杀机,想来不过是挖掘的普通路径而已。只是这突然出现的冤魂显然并非同时死去,有几近百年已经快要魂飞魄散的魂魄,也有兀自幻化着死时鲜血淋漓模样的新鬼……行歌心中越发疑惑,却不知哪里来的这许多亡魂?另外但凡人死而生的魂魄,若无人加持,即使有再大的怨气,二十年为限,或投入轮回或魂飞魄散,断无百年不散的道理!
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就是这洞中有极厉害的禁制,将亡魂囚禁于此了!
想通此节,他小心的踱着步子躲开嘶号着扑来的鬼魂,朝通向暗道的一头走去。果然缓行数十步,行歌伸出去的脚如同踢在一面墙上,无法在前行半步。那看不见的墙壁上传来的力量大的惊人,行歌伸脚之时并未用力,脚尖却如同被巨石砸中刺骨的疼痛起来。
他惊讶的后退一步,定了定神后他猛地提一口气,丹田内流水一般的真气汹涌而出,顿时在缘尽剑身上逼出一道刺眼的虚影。那小兽吱呀一声尖利的鸣叫,似是对那剑光极为不满。行歌却是早已顾不得,他脸色郑重,脚下踏定天枢位,大喝一声“疾”!
长剑刺出之势并不甚快,却挟着巨大的奔雷之声,剑身上的虚影在连绵不绝的雷声中如同水波一样震颤开来,带着美轮美奂的韵律。这一式断水柔情是斩玉剑法中他最早领悟的招数,剑势轻柔之处带着决绝,最是后劲绵绵。行歌体内真气滚动如珠,识海之内氤氲之气疯转,此时这一式剑招使来,威力与前般诸次只如是天壤之别。
又是一声炸雷响过,行歌闷哼一声向后飞去,重重的砸在三丈开外的墙壁上,躺在地上缓了半天心神,才坐起身来发愣。
刚才剑尖触到那禁制的一刹那,他分明的看到那禁制竟如同突然活了过来,张开一张大嘴将剑上的虚影尽数吞进,加强之后反弹到他身上。若非他的身躯已被生机之泉重新锻打,只怕此时这一个疏忽会要了他半条命。
“这是……是……什么东西?!”
行歌转头,却见张顺在刚才那声巨大的炸响中幽幽醒转,正看着眼前的小兽,哆嗦得如同打着摆子。在张顺看来,眼前分明是两团幽幽的鬼火在黑暗中一闪一闪,再加上这洞中走动的鬼魂身上散发出彻骨的寒意,让这个本来胆子便不甚大的家伙顿时觉得魂也要飞了。
“是个小怪物。”行歌叹了口气,将手中的长剑微微散发出一点光芒,正好能照亮那小兽一身金色闪亮的皮毛。“看样子很喜欢你啊。”
张顺却不管这小家伙是不是真的喜欢自己,只觉得那小兽一双明珠一样的眼睛里闪烁着嗜血的寒光,让他一身汗毛都立了起来。这种瘆人的光他经常见到,每次将军上阵之时从他手中接过战马,眼里就是这个神采。于是他不管不顾,惊呼起来:“快把它弄走,快……”
他双手胡乱挥动,手指上的竹蛇在空中扭动,忽然身子一转紧紧的缠住他的手腕。那小兽一见,身上金色皮毛炸起,对着张顺低低的嘶吼起来。
张顺一见,顿时又是魂飞魄散。
行歌看在眼里,认定这小兽是个不小心误入禁制的奇兽,如此娇小可人,想来不会有什么危险。于是不再理睬一旁那一人一兽的玩耍,他站起身来,重新细细打量这个巨大的洞窟,心中惊叹越来越难以压持。
这洞窟足有三丈高低,除了最上面一层新炸开的土层参差嶙峋,往下竟是用不知名的石材整整齐齐的铺盖,三面墙壁岁月侵蚀却也算平整光滑。而墙壁上面他原本以为是污迹凹痕的东西竟然是密密麻麻的禁咒符文。头顶洞口虽然空空荡荡,但他不用再去试验,也能觉察到那神秘禁制的巨大力量。
行歌抬头看看远处暗道未加休整的墙壁,突然明白自己所在之处并非是暗道的入口,而是一间有着强大禁制的囚室!
既然一间囚室建造的如此隐秘,又不惜加上威力大的离谱的禁制,那么,关押在囚室之内的人该是何等厉害的角色!他心中一寒,看看空无一人的洞窟中只有自己扔下的几具尸体,和吱吱嘎嘎想要爬起身来的木头傀儡。
心念电转,行歌稳下心神,开始仔细的查看着那些走动的鬼魂,想要从他们身影中寻找出这间囚室的主人。他想既然洞中无人,只怕是囚禁之人已经死去。
半晌过后,他知道这是徒劳,自己本就带了侥幸——人死了,那尸体呢?这囚室之内冤魂最老的不过百年以内,这么短的时间,尸体根本不可能消逝。
一个满脸鲜血的汉子的鬼魂从身前幽幽飘过,行歌心中一动,从袖中摸出一道符纸,脚下踏着禹步,喝道:“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疾!”那符纸腾空燃尽,符灰都落在那鬼魂染血的额上。
原本混沌糊涂的鬼魂突地如同醍醐灌顶,两只眼睛重新有了焦点,他先是茫然四顾,突然发出巨大的嘶吼声,一边惊恐的向后退去。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行歌一愣,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见那只小兽正上窜下跳追逐张顺腕上的蛇。他心中疑惑,捏了定魂诀,轻身喝问:“天尊所问,句句答来,不可有半句虚妄!”
那鬼魂本来肝胆俱裂,听了这一声呼喝,突然变得安静下来,静静的朝着行歌躬身施礼。
“此处可是一间囚牢?”
“回天尊,小的不知。”
“此处禁制是为了困住何人?”
“回天尊,小的不知。”
“可有出路?”
“回天尊,小的不知。”
行歌狠狠咬了咬牙,心里直骂娘。自己耗费大量真元用这引魂问路之法,竟是弄了这么个糊涂蛋来。他想了想,决定问些简单的:“你如何会在此处?”
“小的本是外乡人,为避战乱一个月前来到瀚海。一日在瀚海后街醉酒之后便被送入这洞府之中,其间发生什么事情,也都不记得了。”
行歌强忍怒气,又问:“那你是如何死的?你的尸体呢?”
那鬼魂本来面容淡漠,这是行歌手中定魂诀的功效。不想在行歌问完这个问题之后,他突然如同被无法想象的恐惧攥住了脖颈,他吱吱呀呀的说不出话来,只是两眼圆睁看向一旁戏耍的小兽,脸上覆着无法承受的痛苦。
行歌手中又一张符纸燃起。
“那怪物!是那怪物!它杀了这里所有的人!我酒醒之时,正好看到它将我身边的一个昏死的人吞到腹中……它先将毒物送入我体内,让我五脏六腑被烈火煎熬……我身上的皮肤都挣出一条条裂缝……骨头变软……身上的肉一块块掉下来……”
符纸在空中燃尽,这鬼魂重新变得惊恐不安难以交流。行歌叹了口气,心知如果强行让他回忆下去只怕聚魂符也难以收拢住惊骇四散的魂魄,一不小心让他魂飞魄散自己可就平白添了一分罪孽。
于是他手中法诀一收,将法术散去,转过脸细细打量那只似乎无害的小兽。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竟然需要被关在这样强大的禁制之中?
突然,那小兽似乎是被张顺惊恐之中胡乱挥动的手臂惹的恼怒了,蹲坐在地上哼哧哼哧喘起粗气。张顺惊恐,双脚在地上踢动,一点一点向后退去,他腕上的木蛇身上已经变得坑坑挖挖,都是被那小兽的牙齿所咬。
小兽身上金色的皮毛隐隐泛出炽盛的红光,血腥之气忽然肆虐。行歌一惊,手中缘尽也叮的一声绽放光芒。
然后,那小兽在二人惊恐的注视中缓缓变大,一圈一圈,就如同它体内的力量迸炸出来,转瞬间填满了整个洞窟。
行歌突然明白那鬼魂为何如此的惊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