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眼狼穴正在两人身处断崖的正对面,先前被大雪掩埋不露分毫,此刻被那青狼左一抓右一刨露出了本来面目。
洞口少说有一人多高,此刻在黑夜里闪着黑幽幽的光泽,像择人而噬的巨兽。
行歌早日里听多了老头子真假参半的故事,心下只当是这世界当如故事里的模样,所谓荒山野岭,异兽食人,大难不死,则必有齐天之福。此刻见那一眼黑洞洞的狼穴,早忘却了浑身的疼痛,一心想着这洞中或有青狼看守的重宝,脚下步子也变得欢快起来。
慧生见行歌一副跃跃欲试的欢腾模样,心下大大的叹了一口气,也不再多言,在行歌身后默默地跟着。
二人到得洞前,行歌从袖中摸出黄纸与朱砂笔,龙飞凤舞的画了一气,一式两份,然后在慧生和自己的身上各贴一张。收拾妥当又摸出一张缩地符备用,这才一个纵身跳进了狼穴。
初入洞中,行歌便觉如同在夏日里进了冰窖,似乎自己这一身厚实的行头突然间变作了纸做的一般。刺骨的寒风轻松的透过皮制的斗篷和厚厚的冬衣,如一把把利刃在身上刮刻。行歌转身去看慧生,发觉和尚的嘴唇竟也隐隐泛着青色。当下心中不敢大意,真气急运一周,手中捏个法诀,小心翼翼的向纵深摸过去。
这竟是个雄奇的大自然千万年才能造就的一眼巨大溶洞,洞顶林立着尖锐的钟乳石,恰似一把把悬空的利剑。
行歌大感惊奇。他晓得这样的溶洞应该只有潮湿的南国山地才有,像这等苦寒的北地,经常大雪纷飞,鲜有活水,实在不应该有这样的溶洞形成。他转念一想,顿时心中雀跃不已——看来此处便是那老头子口中所说造化神奇之地,凡这等异地,少说也得孕育奇花异草,厉害了便得生出天地异宝!此时这青狼引我二人入得洞来,可不正是上天送来的一桩美事么。
想通此处心下更无忌惮,几步快行已经深入洞中。起初洞口方能映进的一点寒光此时再无分毫,两人在双手不见五指洞里小心的挪动脚步。
噗!钟乳石上一滴巨大的水珠打在行歌的皮帽子上,发出厚重的响声被周围的石壁一勾一荡,沉重巨大如同闷雷。
行歌愈发觉得此洞不同寻常,他已经冷的牙齿开始打架,这洞中的水却并不结冰!
“和尚,给点光亮。”
慧生听得,一声响亮佛号出口,那串剔透的舍利佛珠从手中飞出,停在两人身前三尺见方的空中发出青色的光芒。
“真俊的手段!”行歌虽是争强好胜少年心性,却也知道他这三年的入门学徒,论能耐跟这寡言少语的和尚比还差得多,艳羡之余也毫不吝啬赞誉之词。
二人都身贴隐身符,此刻有了光亮眼能视物,更是胆随心长,再无半点顾忌。行歌自是心下欢喜几乎跳跃,慧生也是面露笑容,将这刺骨的寒冷抛诸脑后。
前行过百米,那刺骨的寒风突然消失了。两人互相看看,都有如释重负的感觉。
行歌一待那刺骨的冰寒消失,立时欢腾,开始仰头欣赏这洞中嶙峋的诸般怪石,心下大感赞叹。得意之时正待说话,却见走在前面的慧生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拐过弯顺着和尚的眼光看去,顿时忍不住一声惊叹。
先前那受伤的巨狼此刻正跪卧在一潭清水边,回身舔舐被***击伤的腰腹,那腰身处烧焦的皮毛此时正以肉眼可以看得见的速度飞速的复原。水潭边长满奇花异草,争奇斗艳美不胜收,其间更有拳头大小的萤火虫飞舞,正恰似人间仙境。
行歌这才突然觉得这一身厚重的冬衣已经似乎一个火炉,捂得自己浑身燥热,正待解下皮帽斗篷,却见那青狼被他那一声惊叹惊醒,直直的看向两人藏身之处,只是被那舍利佛珠摄人的碧光所阻,不敢轻易扑击。
行歌怪笑一声,一边赞叹和尚法器的厉害,一边顺手揭下身上的符纸现出身来。待慢条斯理的脱下冬衣之后,他才大大的伸个懒腰,仔细的欣赏起这难得的世间美景。慧生无奈的笑了笑,也现出身形。
青狼看到行歌满不在乎的模样,眼中愤恨光芒更盛,终于一声长啸,张开血盆大口飞身咬向行歌咽喉。
慧生身上金光乍现,左踏一步挡在了青狼进击的路线上。那青狼飞驰的身形一碰慧生的护体金光,立时便如被重物击中,倒射回去。舍利佛珠及时突进,悬在青狼的头顶发出刺眼的光芒。
那青狼被佛珠压制,登时跪倒在地,哀号不已。
行歌这才好整以暇的回身看看倒地的青狼,戏谑的说,“手下败将也敢言勇,当真不自量力。”
慧生站在行歌与青狼之间,生怕行歌又起了杀心,转身冲着行歌,低着头不声不响。
行歌愣了愣,重重的叹了口气:“随你吧。”
慧生笑了笑,驱动佛珠一路将青狼驱赶至洞外。那巨狼在洞口纵越飞跳,总也无法击破佛珠的禁制,于是仰头长鸣数声,几个纵身消失在雪山深处。
待慧生到洞内,发现行歌早已脱净了身上的衣物,正自在那一潭清水中游水嬉戏。见慧生回来,便开口招呼:“慧生,下来洗洗吧。这水好生奇怪,竟是温热的!”
慧生当下也不多说,解下僧袍走进湖中。
水果然是热的,或者说,有些烫。慧生奇怪的抚摸自己的胳膊,才突地明白这滚烫的热量原来是从身躯的深处传出的,心下大感惊奇,试着引导真元平息这种燥热,却不想正如火上浇油,那燥热的大火越烧越旺。慧生的身上竟逐渐被烫成红,脑门上更是被逼出豆大的汗珠。慧生身上金光大盛,面做哭丧状,正是地狱煎熬相。
行歌起初还奇怪和尚怎么突然一脸的庄严模样,游到慧生身边欲要拉他一把,突然觉得一股滚烫的火从脚心直入身体,途径奇经八脉,在天灵盖回旋后沉淀在腹中丹田。行歌顿时只觉犹如掉进了太上老君的炼丹炉,被三昧真火细细的烤着。他疯狂的调动全身真气去平复腹中的大火,却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很快他便再无半点招架之力,尖号一声,昏睡过去。
两个初生牛犊的少年并不知道,自己所处的水潭乃是唤醒这世间万物复苏的泉眼之一。这泉眼平日里干涸如同一眼深窟,一到冬春交界之时便涌出泉水来。泉水气息过处便是万物复苏,春回大地。洞里千年寒冰淤积的冰寒之气此时被这泉水所生的生机气息一逼,尽皆盘旋在洞口无法散去。
那青狼原是一头普通的小狼,前些时日为避天敌拼命闯入此处,一时半刻顿感通体舒泰,于是便盘踞下来。小小身躯在十几日里竟长大几倍,变作巨大如虎的模样。
行歌初到泉水边变觉浑身燥热,便是因为吸入了这洞穴深处浓郁的泉水蒸汽,蒸汽一入体内,便迅速散发出自身的能量。这是天地孕育的气息,行歌堪堪三年修道,更无甚根基,自是难以抵挡,立时便觉得燥热难当。慧生生性淡薄,一身佛法修为已有小成,又兼佛法乃是这世间最能包容万物的法门,自是并无不适。
此刻两人同时在浩瀚烈火一样的气息里被不断的冲刷,待到身躯里的生命气息被助长燃烧涤荡干净,便是两人魂飞魄散之时。
正在紧要关头,却见慧生的舍利佛珠从岸边的衣物中飞起,悬在主人的头顶缓缓旋转,一丝丝的青色烟云缓慢的从佛珠内度入慧生的天灵盖。慧生立时醒转,转身拉起行歌一个纵身跳回岸边。
一离开水潭,慧生再也顾不得其他,当即席地趺坐,瞬间便至无所有处境界,那佛珠内的碧色烟气在体内疯狂的盘旋。
也不知过了多久,慧生从入定中醒来,浑身上下无不痛楚难当,想起刚才凶险,心中更是长出一口气。只是没想到当他睁开眼来,映入眼帘的竟是行歌好奇的脸。
“行歌施主,你……”
行歌早已醒了多时,看见和尚光着身子竟然入定修行心中好笑。他自去潭边摘了野果吃了个欢畅,又往湖边掬了几捧水喝足。只是等了几个时辰竟不见和尚醒转,便走过来仔细瞧和尚拧作一团的面目,突见和尚醒来吓了一跳。转眼促狭的笑起来:“你这和尚,洗完澡也不穿衣服便要修行么?喏,吃点东西吧,这果子我下水前就尝过了,好吃的紧。”
慧生迟疑的接过一枚红色的浆果,轻轻咬下,红色的薄皮一破,鲜甜的汁水便溢满了舌喉,确实美味非常。待得一颗浆果下腹,慧生顿时便觉浑身舒泰,再无半点不适。
原来这世间万般物事皆是相生相克,就如天下最毒的毒物身边必然会有可以解毒的克星,此造化使然,人力可望不可及。这一潭生机之水对常人来说自是剧毒,倘若沾上一星半点则必死无疑。偏这岸边便生有一种花草,这花草泉水生则生,泉水枯则枯,每每最是能引泉水为己用,炼化为一颗颗红色果实以便繁衍生存。
这泉水与浆果两者都是剧毒之物,若是单独拿一样出来,食之无益,反立时要了人性命。
行歌自是不懂这般道理,误打误撞的吃了浆果后下水潜游,起时浆果毒性与潭中之水尚能相生相灭,因而并无差池,待行歌在潭中待得世间一长,此消彼长间便烧的他昏了过去。又待慧生将他拉至岸上,脱离泉水,二者正好相抵,于是行歌便立时醒转过来。他自是不明白其中奥妙,只当是自己修炼不得法,险些走火罢了。当下不管不顾竟是又去吃了许多浆果,喝了泉水,偏也无半点大碍。
这一饮一啄莫非前定,端的是因果神奇。
慧生正待要跟行歌讲这泉水的凶险,却猛听轰鸣的巨雷声仔耳畔响起。两人打个激灵,暗叫不好。
原来那青狼被慧生驱赶之后怀恨在心,竟是一路上至山巅推动松动巨石引发了雪崩,欲要让两人被积雪掩埋致死。
积雪挟奔雷之势摧枯拉朽一般倾泻而下,转眼间已将洞口堵得严严实实,一层盖过一层,重重叠叠的少说也有百米厚。
行歌转过头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看着慧生。
“都是你这和尚好心肠,今次苦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