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歌手心的汗越来越多。
之前他在离情庄的界碑处仔细端详了半晌,并未发现有什么异动,这才放心的走进来。不想两脚刚刚踏入庄内,便见天旋地转,原本家舍井然柳林密密的安平景象一瞬之间荡然无存,都换做了广厦焦土。黑色的建筑一个个高耸入云,被似乎是沙漠中植来的太阳照射,拖出浓重的影子。
行歌心中吃惊,前晚打斗便知此妖颇懂阵法,心中早有些忌惮,没想到他修为竟精深至此,这般宏大的迷幻之阵在阵外竟半点也察觉不出来。
此时他已在阵中信步走了大半个时辰,满眼所见的无非是一模一样的黑色实心高塔,头上越加强烈的阳光却烤的他心浮气躁起来,那阵眼所在依然没有半点头绪。
他心中实是着急万分,他知道只须过上一时半刻,行歌与慧生发现他不见人影一定会追过来,到时三人一同困入阵法之中就真的是凶多吉少了。
只是在阵中行走了多时,竟未曾遇到自己以为会有的刀光剑影,四下反倒安安静静,如同入了一座死城。
行歌耐不住这等安静,脚下踢起一块碎石。他心中焦躁,脚下已是用了真力,便见那石块激射而出,撞在墙上碎成粉末。叹了口气,抬脚正欲前行,却见塔后转出一人,酒糟鼻子在烈日下泛着晶莹的汗珠,不是苏铁心是谁。
行歌一愣,正待开口解释一番,却见苏铁心举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指了指自己所处的阴影。行歌这才发现苏铁心面色有些苍白,腰间的衫子已经被鲜血渗透,红黑的颜色染了一大片。
他快步上前,一手架在苏铁心腋下,疑惑不解看着他。
苏铁心摇了摇头,将手中长剑在地上画了个繁复的阵法,行歌低头看了一会,便被那绕来绕去的花纹弄得头昏眼花。
画完阵法,苏铁心这才一个矮身瘫坐在地上,呼哧呼哧的喘起大气。
“小心这塔下阴影……有影子生出来……我不小心着了道了。”
“我昨夜好像告诉过你这影魅的本事……慧生呢?”行歌将手中长剑放在身旁,也坐下身来。
“被打散了,我们才入阵中便被大群影子围攻,我受了伤便奋力突围了,依稀看到和尚没事,这影子似乎近不得他身。”苏铁心喘匀了气,靠在墙上,脸上犹自大汗淋漓。
行歌点点头,说道:“那便好。这地上做的是什么阵法,从未见你用过。”
苏铁心长长的呼出一口气:“隐身阵。这般繁复,平日里哪里忙的过来。”
行歌恩了一声,沉默了半晌,才开口道:“我偷偷溜走……”
“别说这娘儿气的话。”苏铁心开口打断他的话,将手中的长剑在一挥。“以后别这么干就是。”
行歌抬头看着苏铁心苍白的脸色,点了点头。
二人坐在阵法中不言不语,行歌看着到处浓重的影子,似乎能嗅出黑影之中的杀机。他面色越来越凝重,许久才开口:“不知道慧生怎么样。”
“放心,我不是说了么,这黑影近不得他身。我三人之中数他修为最是精深,不必太挂念。”
行歌摇了摇头:“只怕没这么简单。”
慧生手持舍利珠,白色的僧袍在烈日下闪烁着耀眼的光亮,体外的护体金光灿烂如同一轮小小的太阳。
他面带微笑,如同闲庭信步,任由身旁不时合身扑来的黑影刀光刺在闪烁的护体金光之上,金光波动间便将影子弹回。影子一被弹回,便即炸裂开来变作团团黑雾,又融进塔下黑影之中。
刚才他与苏铁心一同踏入阵中寻找行歌,不想行歌还未找见,转眼间又不见了一个同伴身影。好在自己护体佛光以至小成,这无甚攻击的影子近不得他周身,抬头又见这庄子并不甚大,所幸便在庄内游走慢慢寻找二人。
这迷幻阵内的炎炎烈日和样貌凶恶动人心境的恶塔对他而言,都只如拂面春风,没有半分的功用。只是他不通阵法,在这阵中来来回回走了三趟,最后总是回到原地,担心二人安危的心绪一涨,不免心境波动。
又一次回到一面墙上有碎石击打白印的塔前,他站住身形,心知这阵法玄奇,只怕不是自己能堪破的。于是他定下心神,祭起手中佛珠,趺坐在烈日之下,将天耳通运至巅峰,细听阵中的细微声响。
整个阵法以慧生为中心变成巨大的圆,慧生坐在圆心处,将阵法之中所有的声音都汇聚过来。有清风掠过塔尖的轻响,有灰尘掉落的微动,甚至还有影子在地上滑行的声音。
慧生听得越仔细,心中便越发惊叹这主阵之人心思缜密。
凡是以幻象惑人的阵法,必然都有些细微的破绽,毕竟世间万物乃是造化使然非人力可以望及,幻法能迷乱人心,却也无法像原来的世界一般精细,总有些细微的地方是法术所无法模拟的,那便是幻阵的破绽所在。只要将这破绽找出来,便能从内心之中将幻象驱逐,认清阵法的本来面目。
眼下这个迷幻之阵如此巨大,主阵之人竟然还能将阵法中所有精细的地方都修饰完美,连细微的响动都能照顾周全,实在让人叹服。
慧生叹了一口气,正待收回天耳通,猛的听见庄子极西之处传来阵阵呼喝,似是有人打斗。那呼喝之声正是行歌的声音。
他猛地睁开双眼,心道终于找见了,翻身一跃而起,迅速朝声音来处奔去。
苏铁心腰间的伤口已经不再淌出鲜血,脸色也变得红润起来。他抖了抖肩膀,站起身来,冲身旁不言不语的行歌说道:“我没什么大碍,走吧,晚了恐怕有变动。”
行歌起身,将长剑攥在手中,走出了苏铁心画下的阵法。
双脚刚一踏出阵法,便见塔下浓重的黑影中如同剪纸一样立起十数个影子,各自手持匕首迎面扑来。
行歌出阵之前便已取了守势,此时手中长剑立起,剑上青光闪烁,早将四下的攻击拦的滴水不漏。这些新生的影子并不像昨夜所见,手上匕首攻来,虽是寒光闪烁,却尽是软绵绵的无甚力道。
行歌心中惊诧,眼见那些退回的影子各自在空中爆裂,融进塔下黑影。
“奇怪。”他手中捏了剑诀护住周身,立在原地思索。苏铁心从后面跟上,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道:“怎么了?”
“这新生的黑影虽然缠人,但是并没有什么力道,你怎么反倒被刺伤了。”
苏铁心愣了愣,讪笑道:“你小子不是在转着弯说我本事低微吧……”
行歌摇了摇头:“必是有什么古怪。”
“古怪不古怪的,看看便知。”苏铁心哈哈大笑,将随风剑在空中挽了个剑花,走在前面。
行歌愣了愣神,脸上凝重散尽,换上了平日里戏弄的神采,笑道:“酒糟鼻,你这剑法果然退步了许多,剑花挽得这般难看。”
苏铁心回头,破口大骂:“牛鼻子,你也好不到哪去。不服气我们这就较量一番?”
行歌笑了笑:“我才不跟你打,你手上的茧子比我脚上还多,我是个剑法的入门者,如何能比?”
苏铁心低头摊开手掌,看着掌心之间厚厚的老茧,嘿嘿的笑出声来。
行歌上前揽住他的肩膀,笑着说:“走吧,这个马屁拍的可还称心?别晕了就成。”说完一把推开他,一剑刺散了二人身侧人立而起的影子。
苏铁心一愣,提了提神,转身向前走去。
行歌跟在他身后,将暴起发难的影子都送回了阴影之中。转头之时,记下了这面他用碎石击打出印痕的墙。
慧生奔驰前行,几个呼吸间便至打斗之处。只见行歌正困在数不尽的黑影之中左突右冲,身形散乱,身上时时还有鲜血迸出,显是受了重伤。
慧生心中稍乱,一个纵身加入战团。身形所过之处,周身的影子都爆做了一团团黑雾。他进击之势极快,转眼间便至行歌身前,堪堪扶住行歌要跌倒的身子。
行歌回头,笑了起来:“慧生,多亏你来了。不然死在这里了。”
慧生将手放在他背心处,急度真元过去,开口道:“别说话,先疗伤。”行歌点点头,闭起双目。
有一盏茶功夫,慧生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他怀中的行歌仿佛变成一口深井,将他渡过的真元转瞬间便吸食干净,慢慢的竟有牵引之力,疯狂的攫取他体内的真元。
他慌忙撤掌,看着行歌,百思不得其解。
“啊!”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吃痛的怒吼,听声音正是苏铁心。
慧生抬头去看,突觉腰间剧痛。一低头,正看到怀中行歌长剑刺入自己腰身,鲜血奔涌。慧生愣在原地,怀抱着脸色渐变阴冷的行歌,有些不知所措。
行歌又笑了笑,抬手一掌击在慧生肩头。慧生倒退三步向后跌倒,他一手按着腰间的伤口,大声喝问:“你是何人?”手中舍利佛珠早已飞出,射向行歌面门。
刚才行歌打在他肩头那一掌掌劲阴柔冰寒,并非是道家的离火真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