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已经如同外面的雨一般凉透了,只要她一句“不喜欢”,我就没有办法说服自己去战胜她,不自觉地在她面前服了软,即便我已经全副武装,装作心如铁石,在她那儿都能瞬间化成石灰,毫无招架之力。她轻轻拭去我脸上的泪水,拉着我的手,带我回房间休息。在这个不安宁的夜晚,这场战争总算是停歇了,但对我来说这仅仅只是开始而已。
她给我买了一条裙子,上面印着看上去很老土的碎花图案,果然我和她的审美是有壁的,我完全get不到她的审美,但她自己却觉得还不错。她笑嘻嘻地将裙子给我,让我穿上给她看看,仿佛我在她眼中,就是一个没有自我的人形玩偶一般,按她的要求穿上那又土又老气的裙子,向她呈现出她自认为美好的样子,然后做着她自认为规矩端庄的模样。我已经身心疲惫,没有办法再和她辨别争论下去,也再没有多余的力气和她对抗。行吧,只要她欢喜,委屈自己一点又如何,反正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只要她开心了,我就能好过点儿,至少事情的最后也不是这么糟糕嘛,我应该还能接受的吧?既然我没有办法说服她,那就说服自己吧,毕竟内心深处的柔软还是比较容易令我顺从的。所以我即便是身体在抗拒着,我的心依旧驱使我穿上那件她买给我的裙子,成为她期待的模样。
站在镜子前,我看着那个面容沮丧、头发耷拉的自己,我好像认不出来镜子前的自己,曾经是多么温柔的姑娘啊,怎么变成这样了?二十四岁的年纪,却仿佛老了二十岁一般,臃肿的身材让人怀疑这个女孩是不是曾经受过什么刺激。虽然说身材算不上火辣,也没有传统的前凸后翘,看上去有些瘦小,弱不禁风的模样,好像一阵风就能把人吹走一般,但是该有肉的地方还是有肉的,瘦而不柴,不算干瘪,即便算不上模特那般诱人的身材,但至少放在人群中还算是正常的。因为年龄的优势和先天的基础,素颜的时候,那张脸就像和高中生一般幼态,毕竟在她穿着简单的卫衣和牛仔裤逛街的时候,就有路人曾经误会她还在上学中,丝毫没有想过她已经成年许久;而只要稍微打扮打扮,整个人的模样又会添几分成熟从容,虽算不上惊艳,但至少是个标致耐看的模样,更别说换上浓厚的妆容。可是现在镜子前的人呢?她那幼态的脸都拯救不了那老土的裙子带来的老气横秋之感,她觉得此时此刻的自己根本不属于自己,更像是别人放在指尖把弄的玩物,不需要自己喜欢,只需要把弄之人开心就好。
她走到我的身边,和我一起看着镜子前的人,她的脸上浮现出欣慰的表情,好像在欣赏着自己的杰作一般,她拉起我的手,让我给她转个圈看看,好让她更确定她的成果有多好。我照做了,像是八音盒里的摆设一般,木木地向她转过来。她仔仔细细地看我,从头到脚,没有遗漏,然后扶着我到梳妆台前坐下,拿起桌上的木质梳子,帮我理顺那枯燥又凌乱的头发。头发打结得很厉害,我能隐隐感觉到梳齿划过头皮的刺痛和拉扯感,无数的发丝在外物的骚扰下拔地而起,然后牵扯着脆弱的头皮,进而一大撮一大撮随着梳齿一起脱落。虽然我的发量还算正常,但也经不起这么“暴力”的薅啊!我想让她停下来,但是头皮的拉扯感和痛感仿佛在警告我不要轻易乱动。我不敢动,也不敢有任何的表示,只能任由不争气的泪水从眼里滑落,随着面庞,一直落到她送给我的裙子上,并在裙布料上晕染开来。她把我的头发绑得很高,也很紧,她给我扎了个高马尾,无数的头发丝被紧紧束缚在一根绳圈之中,没有半点可以松开的气息。她说,扎着高马尾的我看上去很乖,很斯文,很温柔,很沉稳,她更喜欢温顺纯良的我。虽然我并不想成为她心中的形象,但我还是任由她去了,这么多年来,不都是这样过来吗?我一直小心翼翼将真实的自己隐藏起来,将那些露肩露腰的短吊带和性感超短裙压在衣柜底下,将写满了少女心事和暗恋情怀的笔记本放在上了锁的抽屉里,将浮夸有个性的大浓妆和放荡不羁的造型留在曾经的相册中,将她认为满是污秽肮脏的书籍杂志海报放在垃圾填埋区,将灵活的处事能力和伶牙俐齿的狡黠掩藏在憨厚的表情和眼神之下,按照她的意愿,戴着厚重的面具来与她相处。面具上嘴角上扬的每一个角度,都是经过精心计算的,眼睛里的星光也只在她的面前才勉强地亮起,在其他人眼中都是黯淡无光的,脸上的红润色彩看上去有点虚假,更像是为了迎合她的意愿,总是给人以平和亲近、很容易欺负的感觉,一呼一吸都是随着她的步伐而来,一旦触碰到她的底线,这个面具就会分崩离析,取而代之的便是面具底下早已满是伤痕和饱含泪水的真实的脸。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都好好戴着这副面具,尽心尽力经营着我的美好温柔人设,为的就是让她喜欢、开心。
“好了,我的洛雨真好看,我喜欢这样的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心情才能好啊。”
真的好看吗?心情真的会好吗?恐怕这只是她的感受吧,难道我脸上的眼泪对她来说是欣喜的泪水吗?都说我们是双鱼,是世界上最了解彼此的人,可如今我越来越不相信了,她其实是世界上最不了解我的人,我也是世界上最看不懂她的人,我们由始至终都站在了对方的对立面,依靠着幻想和缥缈的爱维系着我们之间飘摇晃动的感情,假装着对方可能会接受的模样罢了,我们从来都没有懂过对方,在一次又一次误解中,将对方推得更远。
“现在时候不早了,快去上班吧,不然要迟到了。我给你准备了早餐,你收拾收拾就可以出来吃了。”
她的语气还是和平时那般温柔,仿佛之前争吵的不愉快已不复存在,日子一样照常过,她似乎丝毫没有受到影响,难道真的是我太敏感,想太多了吗?我没有胃口,也不想吃她做的任何东西,我拿上包准备出门,心里倒不是想着早点到公司上班,而是想尽快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世界,在这老房子外面呼吸自由的空气,虽然这只是暂时的,但起码让我活得没有那么痛苦。都说上吊也是需要喘气的,在一个地方待久了,总要走到新的环境里,去见新鲜的人和物,去经历新鲜的事和情,而工作则给了我一个契机。
今天是周一,是一周工作中的开始,按理说是最多事做的,除了上周留下的一点功夫,还有今天新增加的内容,所以会特别忙。我和往常一样,早早来到了公司,开了电脑,将今日要做的事列出来,开始了枯燥乏味的工作。同事们也踩着点陆陆续续上班了,各自回到各自的工作岗位上,做自己的事。偶尔做得累了,办公室中还会有一两声哈欠声,或是起身去茶水间摸鱼闲聊,这是我们约定俗成的行为,大家都心照不宣。
我到茶水间倒水的时候,我能清楚听到同事们在背后聊八卦。虽然我与他们不是面对面看着,但隔着墙壁,我也能感受到他们对我着装的鄙夷和傻气模样的嘲笑,什么样的审美才能穿这样的裙子啊,这么老气还穿出来,连他们的妈妈婆婆都不会这样穿吧,真是刷新了丑的下限。他们眼里的我,大概很像个好欺负的人吧,没有脾气,没有主见,没有自我,不管他们提出什么要求和发表什么看法,我都不会有意见,更不会和他们对骂争辩。我走进茶水间,他们就停止了议论和谈话,翻出自己的手机装作看消息,或者直接走回到自己座位做事。饮水机里放出来的水流到我的水杯中,呼噜噜的水流声仿佛打破了茶水间的突然安静,在我进来之前,他们还在窃窃私语,他们明明说的话很小声,可在外面的我依旧能听得清清楚楚他们对我的评头论足,即便是立马停止了议论和嘲笑,他们在手机上敲打的字和语言依然能让我感觉到他们的嘲讽,那声音虽说无声的,可我依然感觉很刺耳。我拿着装满水的杯子,装作无意识走到他们身边,真希望他们能在无意之中撞到我,或是有意撞到也行,只要能碰倒杯中的水,然后把我的裙子弄湿,这样我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换上我喜欢的衣服了,我就再也不用穿着这连我自己都看不上的丑衣服在公司晃了。以前我很害怕和同事们发生矛盾,现在我却主动招惹他们,他们会不会觉得我是个怪人然后不理我呢?我和同事们的关系一般般,要是他们能够满足我内心想要“受虐”的想法,他们不会觉得很愧疚吧,更何况即便是他们真的有这样的打算,他们本来也不会对我有任何的歉意。于是我的脚向他们聚集的地方迈出,乞求着我的想法能够实现。
然而就在我快要碰上同事青青的时候,一只手拉开了我,将我拉到了一个没有人站的地方,而青青也被突如其来的惊吓而手抖了下,手中杯子的水洒了出来,但没有洒到我希望洒的位置,而是在地上。就在千钧一发之际,我的想法瞬间破灭,我的“邪恶”要求没能如愿以偿。那个拉开我,让我免受泼水之灾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何家月,一个公司里面唯一真心对我好的人。
“程洛雨,看路好不好?要不是我及时拉开你,你早就被泼到水了。青青你也是的,水杯不能拿稳点嘛!都散了吧,一个两个聚在这儿,不用工作啊?”
我看着何家月,内心有着说不出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