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男孩躺了下来,在林地窝巢里沉沉睡去。那是一种人们开刚开始在户外过夜时的浅眠,不过很能恢复精力。起初他只是稍微探进睡眠的表面。如潜水里的鲑鱼般掠过。由于太过靠近水面,以至于她幻想自己身在半空。他已经沉眠,却以为自己依然清醒。他看见天顶群星,绕着它们悄静而永不眠鞋的轴心运转。树叶以群星为背景沙沙摇动。他还听见草丛里细微的动静,包括脚步声、柔和的翅膀拍动的声音、隐秘的腹部划过长草的声音,以及摇动的蕨叶的声音。起初她听了既害怕又觉得有趣,所以起身一探究竟,却始终未能一睹真相。听着听着,他的心情逐渐平静下来,也不去管那些究竟是什么,决定一切顺其自然。最终完全摆脱越有越深。摩挲着芬芳的草坪。钻进温暖的土地,游进地底的无尽水流。
在明亮的夏夜月光下入睡并不容易,然而一旦沉眠,要继续睡却不难。太阳出来的早,他仅仅翻身表示抗议。但在入睡的过程中,他已学会如何击败光亮。因此现在的光线也唤不醒他,直到9九点钟。日出后五个小时,他才翻过身,张开眼,即刻清醒,他肚子饿了。
小帕曾听说,有人靠吃野莓为生,只可惜这个方法不合时宜,因为现在是7月,根本没有野莓可以吃。他找到两颗野草莓。贪婪的吞下肚。觉得滋味胜过世间一切美食。害他好想多吃一点。接着他又希望现在是4月。那他便可以找些鸟蛋来吃。或者他没有跟丢苍鹰库利。这样猎鹰就可以帮他抓只兔子。他在像原始的印第安人一样搓两根树枝,生火烹煮。但他早就追丢了库利,否则也不至迷路。而树枝更可能搓半天都点不着。他认为自己不可能走太远。顶多离城堡三四里,所以最好的办法是静坐倾听,假如风向对了,他或许能听见做干草的喧闹声,然后循着声音,找到回城堡的路。
他听到的却是一阵微弱的叮当声,他原以为是派林诺国王又在附近追捕寻水兽。可是那声音节奏规律,音调单一。他又觉着可能是派林诺国王在做某件需要极大耐心及专注力的事,例如不脱盔甲搔后背。他向着声音来源走去。
森林里有片空地,空地上有座舒适的石砌小屋。小屋分成两部分,不过小帕当时看不出来。主要的那一部分是大厅,也就是多用途的房间。大厅比较高,从地板一直延伸到屋顶,地板上还有炉火,烟从茅草屋顶的一个洞飘出去。小屋的另一半被水平地板隔成两层,上层是卧室和书房,下层则权充食橱,储藏室,马厩和谷仓。一头白驴住在楼下的房间,另有梯子通往楼上。
小屋前有一口井,小帕先前听到的金属声响便是从这传出:一位年纪很大的绅士正在使用把手和一根铁链从井里取水。
链子当啷当啷响,最后水桶总算被拉上井口,只听见老绅士说:“这是什么鬼东西!研究这么多年,你总该有比这该死的水桶和这口该死的井更像样的打水方法吧?不管得花多少该死的钱!
“他爹他娘的,”老绅士将水桶从井里提出来,眼神恶毒,又补上了这么一句,“他们为什么就不能给咱们弄个电灯和自来水呢?”
他穿了一件带毛皮披肩的飘逸长袍,上面绣了黄道十二宫图案,还有各种神秘记号,例如有眼睛的三角形、奇异的十字架、树叶、飞禽走兽的骨头,以及一个天象仪,星星像阳光照耀下的玻璃碎片。他头戴顶尖帽,有点像笨蛋帽,也有点像那个岛上仕女所戴的帽子,只不过仕女帽通常有面纱从顶端垂下。他还有一根铁梨木制作的魔杖,搁在身旁的草地上,另外他也戴了派林诺国王的那种玳瑁框眼镜。那是一副很不寻常的眼镜,没有挂在耳朵上的镜脚,形状像剪刀,又像狼蛛黄蜂的触角。
“先生,打扰了,”小帕走上前搭话说,“如果您不介意,可否告诉我玛林斯爵士的城堡要怎么走?”
老绅士放下水桶,打量着他。
“你的名字应该是小帕。”
“是的,先生。还请您指点。”
“我的名字,”老人说,“叫做阿格瑞”
“您好。”
“你好。”
彼此交换礼数之后,小帕才有空仔细观察对方。大法师目不转睛的端详着他,那是一种和蔼可亲的好奇眼神,让人觉得即使回盯对方也不会失礼,就像盯着他的母牛思索着它的个性一样,而母牛此刻正好头向前靠在栅门上。
阿格瑞留了把长长的白胡子,还有长长的白髭垂挂两侧。近观会发现他实在称不上干净,并非他的指甲脏或是其他,而是仿佛有只大型飞禽在他头上做了窝。小帕很清楚雀鹰和苍鹰窝巢的模样,它们用树枝和从松鼠或乌鸦那里抢来的怪东西混做一团。他也知道巢所在的枝丫和树底往往洒满白色鸟粪、老旧的骨头、沾满泥污的羽毛和未消化的呕吐物。这正好符合他对阿格瑞的形象。老人的肩头满是鸟粪,散布在长袍上的星座和三角图案之间。此外,在他缓缓眨眼、凝视面前的小男孩的同时,一只大蜘蛛正自他帽尖垂下。他神情忧愁,仿佛正视图记起某个以柯字开头但发音迥异的名字。他那双温和的蓝眼睛在狼蛛眼镜下显得又圆又大。他注视着男孩,眼神逐渐朦胧,而至满布阴霾,最后他别过头去,一脸认命的表情,仿佛这一切他实在难以承受。
“你喜欢吃桃子吗?”
“非常喜欢!”小帕说着,就开始流口水,嘴里仿佛充满了甜软的液体。
“只可惜现在不是产桃子的季节。”老人语带责难的说,然后朝小屋走去。
小帕跟在后头,因为这是最简单的办法。他主动提议帮忙提水桶,阿格瑞似乎很很高兴,便把水桶交给他。然后耐心的等着对方数钥匙,一边喃喃自语,一会插错地方,一会又把钥匙掉进草丛里。他们费劲力气,简直像闯空门的窃贼,煞费苦心才进入这间黑白色调的屋子。小帕跟着主人往上爬,发现自己来到了上层房间。
那是他这辈子所见最不可思议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