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二天,因为记着齐为旻的话,谭凛起了个大早,想先把家中的早饭给做好。明明以“齐敏”的身份生活了还没有多久,但谭凛悲哀地发现自己好像已经逐渐开始习惯了这种辛苦的生活。
他一醒,睡在他身边的齐月也醒了,两个人走出房门,突然双双停下了步伐,惊讶地对视了一眼。
只见餐厅里的小圆桌上已经满满地摆上了各式精致餐点,还在热气腾腾地冒着白烟。有烧卖、包子、鸡蛋、豆浆等,丰盛极了。
齐月“哇”了一声,激动地冲上前去,左看右看,回过头来兴奋地对谭凛说:“姐,怎么回事?难道咱们家来了田螺姑娘?”
谭凛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情。齐月于是又嚎了一嗓子:“爹、娘——!你们快来看呀!”
片刻后,齐家两大三小五个人围在餐桌前面面相觑,皆是一脸迷惑。正是纳闷之时,大门突然打开,从门外走进来来一个清丽女子,身后还领着一个老妈子模样的粗壮女人。见到齐家众人,她微微欠身说,“老爷,夫人,冒昧打扰,我是齐大人的婢女赭石。齐大人命我来接两位小姐和小公子去他那儿上学,还让我雇了一个粗使婢女供您这儿使唤。早餐已经准备好了,请各位先行用餐。”
齐月看傻了眼,悄悄地附到谭凛耳边说:“姐,没想到咱家也有能用上婢女的一天。小叔真是好大的排场呀,你看赭石姐姐,长得那么漂亮,穿的那么讲究,看起来就像个富家小姐似的,居然只是小叔的婢女!小叔也太厉害了。”
“……是啊,小叔真的太厉害了。”谭凛一边违心地附和,一边在心里想这算什么,当年本少爷在将军府的时候,一个屋子里的婢女少说也有十七八个,和他自己比起来,齐为旻还真是朴素的不可思议。
在经过最初的惊讶之后,齐家众人终于坐下来开始吃早饭了。赭石则和她新找的粗使婢女去院子里帮忙喂鸡、浇菜去了。吃饭期间,张氏一直不停地在对儿子絮叨:“小宇,你可是咱家唯一的男丁,可千万不能给你爹和你娘丢脸。你小叔可是考上了状元的人,你一定要在他面前好好表现,说不定小叔一高兴,就把你带到上京去了,从此你也有了出人头地的机会……”
齐月不满道:“娘!我和阿姐也要去跟小叔读书了!你怎么光跟小宇说!”
“你们两个女孩子,能读出什么名堂来!”张氏一边帮儿子剥着鸡蛋,一边教训齐月,“要我说,你们俩就不该去凑这个热闹!读书是男人的事情,你们去了也只会拖小宇后腿而已,还不如省出点时间来让你小叔多教教你弟弟。”
“什么啊!昨天阿姐还答出了小宇不会的题呢!”齐月生气道,“阿姐没有去过书塾都这么厉害,如果认真读起书来肯定更厉害!”
她这话引得吃饭的齐宇动作一顿,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开口道:“女人读书有什么用,最后还不是都要嫁人的!”
“小宇说的对啊。敏儿也有十四岁了,该到议亲的年龄了,前两天隔壁王阿婆还在跟我打听敏儿的事呢,说隔壁村有个小伙子挺不错的,比咱家敏儿就大个三岁,家底殷实……”
齐宇的话转移了张氏的注意力,她转而开始絮叨谭凛,可谭凛又不是真正的齐敏,听这些催婚言论只会让他更加烦躁,只能耐着性子挤出了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打断了张氏的话:“娘,咱们懿国女子十七岁出嫁也不算晚,女儿还想多侍奉您二位几年呢。”
齐宇在旁边帮腔:“三姐,大姐和二姐两人都是十六岁出嫁的,你也是该好好盘算盘算了。”
这臭小子!谭凛看着齐宇那张欠揍的小脸,颇想给他几个大嘴巴子,让他有事没事少开口。但表面上,还是做出一副淑女样子说:“小弟,大姐二姐几岁出嫁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听说小叔当年十七岁就中了状元,那你也应该好好向他学习才是呀。”
“你!”在家里横行霸道惯了的齐宇显然没想到一向文静懦弱、沉默寡言的三姐竟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齐月则被逗得乐不可支,挤眉弄眼地对齐宇说:“对呀小宇,你不是天天说要当状元吗?女人是个个都得嫁人,男人可不见得个个都能当状元呀!哈哈哈哈哈!”
“娘!”齐宇说不过齐月,脸涨得通红,转而向张氏求助。张氏还没来得及开始护犊子,齐为嘉终于发话了:
“吵什么吵!都好好吃饭!吃完滚去读书!”他瞪了一眼齐宇,斥道,“真以为考状元很容易吗?你小叔当年条件比你们现在苦多了!你可别丢了齐家的脸。”
然后转头,又对着两姐妹训道:“还有你们俩!让你们读书不是真想让你们念出什么名堂!女人,还是要以家庭为重,知道了吗!”
“是。”餐桌上三个孩子都低下了头去,闷头开吃。
饭毕,赭石带着齐家三个孩子出了门。七拐八拐地穿过大街小巷,终于到达了齐为旻的住处。齐家村大多数村民住的都是土坯房,因此,当这样一座青砖白墙的雅致宅院出现在眼前时,齐月和齐宇都不免睁大了双眼,流露出惊异的神色来。而谭凛在看到这院子时,也着实吃了一惊,但他的吃惊,却是因为另外的原因。
面前的这所宅子,分明就是十年前他到齐家村时住的地方!一模一样的青砖白墙,连门上的牌匾“清静居”三个字都分明和十年前一模一样。一行人跨过门槛,走进了一个小小的庭院,院内的地面上铺着青色石板砖,两边的花圃里一株花也没有,却茂密地都种着一簇簇翠竹,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此时此刻,他们要见的清静居主人,正坐在院内的一把竹制摇椅上晒太阳,整个人都十分惫懒地摊着,活像一条懒洋洋的盘踞着的大蛇似的。大蛇的脸上还盖着一本书,听到声响,她的脸微微一侧,书本掉落下来。谭凛眼尖,一眼就看到了封面上的书名,明晃晃的《金瓶梅》三个大字,好不刺眼。
说出去谁信,三年前的懿国状元隐居山野,本以为应该过着谪仙般闲情逸致的生活,结果这人倒是在看艳情话本。
“来了呀。”齐为旻看起来是一幅没有睡醒的模样,慢吞吞地捡起了地上的书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转身走进了屋子,“进来吧。”
赭石对三人说:“你们跟他进去吧,我就不跟着了。”
于是三人亦步亦趋地跟着齐为旻走到了书房。书房的空间很是宽敞,中央摆着三副桌椅,笔墨纸砚皆已备好,四周都是高大的书架,架子上摆满了厚厚的书。齐为旻走到三副桌椅的正前方——在那还摆着一张大桌,像是一个讲台。这样,这房间的布局,就与书塾如出一辙了。
“坐。”她手一指,齐家三姐弟便乖乖地走了过去依次坐好。齐为旻清了清嗓子,说:“各位学子,那我们正式开始上课了。从今往后,在外我是你们的小叔,到了这儿我就是你们的先生,只要是在上课,那你们都得称呼我为先生,明白了吗?”
众人齐声回答:“明白。”
齐为旻满意点头,继续说道:“好的,那我来讲讲我上课的规矩。我齐某人上课,没有规矩。你们想来便可以来,想走便可以走。学习是你们自己的事情,我绝不干涉你们的去留。明白了吗?”
众人接着答:“明白。”
齐为旻说:“好的,既然这是第一节课,我们先不急着学习,先来聊点别的。我问你们,你们为何要读书?”
一片寂静。齐为旻等了几秒,见没人主动开口,一指齐宇:“你说。”
齐宇思考片刻,说:“读书,是为了施展自己的才华,光耀门楣。”
齐为旻点评道:“有志气。”又指齐月:“你说。”
齐月不假思索地说:“读书,当然是为了不嫁人也能过上更好的日子。”
齐为旻夸赞道:“有想法。”最后问谭凛:“你呢?”
谭凛犹豫再三,还是遵从本心:“我读书是为了到上京去。”
“哦?”齐为旻又问,“为什么想到上京去?”
谭凛厚着脸皮面不改色地撒谎道:“我没去过上京,听说那里很繁华,我想去看看。”
齐为旻点头:“确实。上京是整个懿国最为繁华的地方,你们都应该去那看看。只不过,对于现在的你们来说,通往上京的唯一一条路,就只有读书。读书,参加科考,金榜题名——唯有这样,你们才能到上京去。”
齐月呆呆地问:“小叔……哦不对,先生,女子……也可以读书,参加科考吗?”
“现在暂时还不行。”齐为旻说,“不过很快就可以了。”
齐宇疑惑地问:“先生,您不是在骗人吧?大懿自开国以来,就没有过女子入仕的先例。”
不,其实是有的,只是你不知道而已。谭凛在心中默默想:小屁孩,站在你面前大言不惭地跟你们说女子很快就可以读书的这个人,其实自己就是个女的,还曾经官至三品,在中书省担任中书舍人职位,每天负责面见陛下,草拟诏书。
“在现在的成熙帝登基以前,大懿也没有过女子称帝的先例。”齐为旻平静地说,“当今圣上开明,敢于打破传统。我可以断言,三年之后,懿国女子便可出门读书、入朝为官。”
她说完这话,屋内一片寂静。齐宇和齐月两人都是第一次听到这么离经叛道的言论,反应各不相同:齐宇神情略带疑惑,一脸不敢苟同的样子;齐月则两眼放光,看向齐为旻的眼睛里又多了些崇拜。
三年,不正是齐为旻那日上朝时在成熙帝面前说的时限吗?三年之内,她会培养出第二个女状元,如果成功的话,陛下便会答应她的要求。谭凛默默地想,按理来说,齐为旻此时此刻应该忙着在上京寻找优质人才才对,怎么会莫名其妙地跑回老家来当自家小孩的家教?真是搞不明白。
见没人说话,齐为旻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在懿国,平民子弟要想入仕,最好的方法便是参加科举考试。科考三年举行一次,有乡试、会试、殿试三次考试。乡试在京城及各省贡院举行,按各省人口多少取数十名至上百名举人,全国的录取总人数在千人左右。考取了举人,即拥有了做官的资格。乡试过后第二年春天,在京城礼部举行会试,录入进士百人左右。而最后一级的殿试,于会试后一个月,在皇宫举行,并由皇帝陛下亲自选出状元、榜眼、探花三人。”说到这里,她咳嗽一声,用一种轻描淡写却又格外欠揍的语气说:“如你们所知,本人,正是陛下亲点的状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