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数日的土地丈量工作刚一结束,接下来就是繁琐的统计做表,可就这样高效的工作进度,那些等钱心切的村民们还是不够满意,如果再不尽快公布结果,恐怕就要把村委会的大门给踩平了。因此,这些日子张文亮每天都要加班加到别人下了班很久他才怏怏的锁门回家。
不过,忙得头昏眼花浑身软塌的张文亮只要一跨进家门,就如同吃了兴奋剂一样,所有的困乏顿然消退得无踪无影,因为在这个家里,儿子浩浩已经能满地乱跑并且还会喊爸爸了;此外,从方方面面的细节上完全能感觉到心爱的小梅也越来越爱他了。女人一旦结婚有了孩子,少女时代的五彩泡影也就随之慢慢破灭,接着便是自然回归原始母性与现实生活中来,吴小梅她也不例外,如今,柴米油盐以及相夫教子的传统理念已经填满她的大脑。
现在,张文亮下班回来一头钻进房间却没见到可爱的儿子,于是就大声的喊:“小梅!小梅!浩浩呢?浩浩哪去了?”
小梅正在卧室收拾被儿子撒落满地的玩具和凳子,听到张文亮叫喊,便回:“在他爷爷奶奶那边呢。”
张文亮转身要去父母房间逗玩儿子,却见岳父吴兴华已经抵到他身后。吴兴华问:“要出门吗?”
张文亮忙回:“不,不到哪去。”
说话间,吴兴华先头进了屋,随口问刚收拾完卧室来到客厅的女儿:“浩浩呢?”
小梅明知爸爸是来找文亮的,但作为外公的他进门理当要先问问孩子,这样才能体现他心中有他的外孙。小梅回:“在他爷爷奶奶那边玩耍呢。爸,你还没吃饭吧?”
吴兴华回:“吃了,你妈给我做的手擀面吃了。”
文亮跟进屋给他递根烟,转脸对小梅说:“你先给爸泡杯茶,再去厨房给我盛碗稀饭拿一个馍,这里我跟爸有事要说。”
吴小梅去厨房把张文亮的晚饭端到了桌上,张文亮边吃边等待喝茶的吴兴华跟他说事。
吴兴华呷了口茶水,目光向小梅那边瞥了一下,压低声音问:“表都做出来了吗?”
文亮嘴里正嚼着馍不方便说话,用力点了点头。
吴兴华接着说:“那好,明天我就将那份统计表送到乡上去,争取早点批下来,村民的补偿款一到位我们就可以动工了。另外,家里这份统计表明天也可以公布了,给村民吃个定心丸。”
张文亮咽下一口馍,腾出喉咙说:“行,回头我就把那两份表拿给你看,都放在我包里呢。”
吴兴华很想马上就知道那两份统计表最终的数据,因为那中间的差额就是即将到手的现金呀,但是他并没有直接问,只是换个话题说:“文亮呀,这段时间辛苦你了,吃了饭你就早点休息吧,我明天还得起早去乡里,我马上也要回了。”吴兴华起身的时候又对文亮补充了一句:“噢对了,你的入党申请已经批下来了,很快你就是一名正式党员了。”
张文亮三口两口吃完饭,起身把包里那两份统计表取出来递到吴兴华手中,莫名其妙的说:“爸,谢谢您了。”
吴兴华接过装统计表的牛皮纸文件袋往胳肢里一夹,说:“谢什么谢呀,往后给我好好干就行了。”随后又跟小梅打招呼告辞:“小梅呀,我就不等浩浩了,抽空再来看他。”
还没等小梅回话,亲家张明道就抱着孙子浩浩进门来了,他半开玩笑的说:“亲家公,这么急着回去干嘛?外孙我可给你送过来了,再坐会吧。”
“哎呦,大胖外孙子,外公可想你了,来吧,外公抱抱。”吴兴华业已被堵在门口,不表现一下也说不过去,于是他热切的将双手伸过去要抱外孙浩浩。
可是浩浩并不愿意接受他,小手与小脚一并乱拨乱蹬一通,并且嘴里还哇哇大叫,弄得外公吴兴华有些尴尬,他便揶揄道:“这小家伙,给他坏蛋爷爷惯坏了,连外公都不愿要了。”
张明道也不是善茬,及时回怼道:“说明你这个大忙人外公你来得次数太少了呀,呵呵呵。”
吴兴华却自我鞭策道:“还是你这老家伙聪明啊,早早就卸掉笼套回家享受天伦之乐喽,我呀,就是个累命,还得闷着头往前拉车呀!”
两个向来知根知底的老搭档你一言我一语半真半假的闲扯了几句,双方便心照不宣的笑起来。
这时,张文亮对小梅使了个眼色,递话说:“浩浩要困了,你快哄他睡觉吧。”
吴小梅接过儿子浩浩,孩子即刻停止了哭闹。她跟父亲说:“爸,天黑,走路小心点,我先带浩浩上床了。”
之后,吴兴华又跟以前的老搭档现在的亲家张明道互掐了几句便匆匆离开了张家大院。
送走了岳父,张文亮返回房间,吴小梅已经把儿子浩浩哄睡。今天好事连连,张文亮心情特别好,他刚爬上床就去挑逗小梅,可是小梅一反常态,将他伸到胸口的手拨了出去,一脸严肃的问:“我问你,今晚我爸过来跟你说啥呢?”
张文亮故作淡定地说:“没说啥呀?都是村里的公事。”
吴小梅仍阴着脸说:“我知道是村里的事,但我听你们说什么两份表格?是不是你们在做什么鬼事呀?”
张文亮心里咯噔一下,心想,这个耳朵长的女人,她男人与她父亲的谈话她也敢偷听,依他以前的脾气他肯定会给这种人两个耳光。但是,眼前这个偷听者是他心爱的女人,他自信的认为,她断然不会出去胡说八道的,因此也没必要发火和忌惮,于是他便若无其事的笑着说:“看你都想到哪去了,怎么会呢,安心地睡你的觉吧。”
其实,吴小梅也是无意中听到了他们那段含糊不清的谈话,并不能确定什么,因此对张文亮的回答也就将信将疑,但她仍然立场坚定的说:“最好别做对不起乡亲们的事情,要不然,我第一个不能宽恕你!”
张文亮用手揽住吴小梅的后背,嬉皮笑脸说:“知道啦老婆大人,咱们睡吧。”
现在,赵乐站在早饭后八点多钟的阳光下,站在父亲和外公用青石共同堆砌的院墙内,他觉着院子里静得有些不习惯,他很想还能听到父亲那熟悉的咳嗽和母亲有事没事就数落人的叫骂声,可是,父亲的咳嗽声永远的消失了,母亲的责骂也听不到了。赵乐默默的注视着牛棚里精神萎靡的“黑毛”,感觉它失去老主人的悲伤至今还没有消退,它两眼微闭,又长又黑的尾巴直直的下垂在那儿,好像大病一场后就再也无力左右摆动了。
赵乐神情恍惚的站立一会过后,便转身走出院门,然后随着不倦的布谷声不知不觉来到他家的一块麦地边。这是父亲去年秋季种下的小麦,现在已经快成熟了,金黄色的麦浪一波紧赶一波地在赵乐眼前翻滚不息,那浓郁的麦香随风扑进他的鼻孔,他贪婪的深吸一口,很快便感觉整个身心都轻爽起来。从这长势看,笃定今年又是一个大丰收。然而,看着这丰收在望的喜人景象赵乐内心却兴奋不起来,因为他盘算过,看似喜人的丰收年,除了种子化肥和农药,真正能落到农民手里的钱也就不剩多少了,因此赵乐消极的想,等过了麦季不如还去合肥跟赵川哥摆地摊做小买卖,随便做点生意也比种粮食强得多。但是转而再想,如果他真走了,家里留下母亲一个人又如何让他放得下心呢?此外,家那些承包地如果真的荒芜了,村里人笑话不说,九泉之下的父亲也决不会饶恕他的,轻重这么一权衡,赵乐又不得不掐死这个念头。
随后,赵乐忽然想起前段时间在一份农业科技报上看到的一篇文章,文章推介说江淮丘陵土壤是得天独厚的杂交西瓜种植区,说此区域种出来的杂交西瓜皮薄产量高,既脆又甜,市场前景特别好,建议推广惠农。想到这里,赵乐心中一亮,仿佛寻找到了宝藏一样旋即转身回家,骑上他那辆半新的自行车就往县城种子公司急弛。
赵乐气喘吁吁的赶到县种子公司已经是上半天下班时间,工作人员正要锁门下班,赵乐将自行车一支,赶忙跑上前求道:“同志,能不能照顾我一下,我路远来晚了一步,我要买杂交西瓜种。”
工作人员冷冷的说:“不行,下午上班再来吧。”
此时,赵乐觉着又饿又渴,既然工作人员这么较真那就吃点喝点等待吧。赵乐在县城也没有什么熟人熟地可去,于是就在一个小商店里买了点副食和水,坐在门外的台阶上边吃边喝。
“赵乐,赵乐。”忽然传来一两声喊叫。
赵乐纳闷的抬头张望,却见赵川哥快步向他走来。
“你怎么在这儿坐着呀?”赵川惊奇的问。
赵乐赶紧拍拍屁股上的灰尘站了起来,可他并没有直接回答赵川的问话,只是笑着说:“这么巧呀,哥,你啥时候回来的?”
赵川回:“我回来有好些天了。”
赵乐说:“是吗?我还差点儿就去合肥找你呢,是不是想儿子和嫂子了吧?”
赵川毫不隐晦的说:“想那是肯定的,但我这回还真不是为他们回来的。一来是因为省城现在搞文明创建,城管到处撵着不让摆摊,二来我原来的水泥厂现在换新领导了,算是给我平反昭雪了,我胡汉三又回来了,哈……哈……哈。”
赵乐惊喜的抓住赵川的手说:“是吗?那太好了,你又有用武之地了。”
赵川亲切的拍拍赵乐的肩膀,笑着点了点头。随后又问:“哎,你还没回答我在这干嘛呢?”
赵乐这才回答:“前段时间我从一份农业科技报上得知,说我们这里种杂交西瓜比种粮食效益要高几倍呢,所以我就想种几亩试试,这不,今天来买点西瓜种子。”
赵川欣喜的赞道:“嗯,脑子够灵活的,我们就得有超前意识,就得敢打破传统的生产模式。”赵川说着突然想起两个人只顾着说话却把吃饭的事给忘了,他一把拉起赵乐的胳膊说:“走走走,快把那副食装起来,跟我下饭馆,我们边吃边聊。”
两个人来到一家小饭馆,赵川叫了两荤一素外加一份西红柿蛋汤,等饭的空间赵川胸有成竹的对赵乐说:“今天哥再给你透个风,据我对形势的观察,我预测不久的将来建材行业要有个持久性的活跃期,比如说优质的水泥和白灰这些最基本的建材。”
赵乐好奇的追问:“哥,你凭什么依据这么说?你有什么把握这么肯定?”
赵川却神秘的说:“这可是个深奥的东西,等下回再慢慢剖析给你吧。哎,小乐,我可是听说你们家那里的石材质量很高,烧出来的白灰几乎没有杂质,是不是?”
赵乐对这些领域几乎是空白,他没把握的说:“我回去打听一下吧,我妹夫的父亲就是我们村里的老窑师,问问他就知道了。”
赵川像是捕捉到了什么机会似的忙说:“再顺便打听一下窑厂现在的效益怎么样?”
赵乐随口道:“还效益呢,就差没停产了,半死不活的。”
赵川猛然往赵乐肩背上捶了一拳,惊叫道:“机会来了!小乐,听哥的,回去就把窑厂承包过来,那就是你将来创业的第一步,第一桶金!”
赵乐懵懂的看了一眼总是想法出奇的赵川,似乎悟出他话语中深层的含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