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乐万万没有想到今天能在这个地方巧遇日夜牵挂的妹妹小花。
赵乐三步并作两步窜到吴小眼面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连拉带拖将他扯到餐厅外。吴小眼丝毫没有反抗,他乖乖地随着赵乐来到餐厅外的墙角,还没等他站稳,赵乐就朝着他瘦削的脸上扇了两个响亮的耳光,接着又重重的往他前胸捣了两拳,赵乐觉着还不解恨,抬起脚想再踹他几下,可是小花不顾一切的冲了过来,将自己的身体紧紧地贴在吴小眼身前,随时准备迎接哥哥那泄火的重脚。
“哥,要打就打我吧,都是我出的主意。”小花为了保护吴小眼,主动把所有的责任都拦了过来。
赵乐抬起的脚在空中停留了一会又气恼的收回来,他怎么忍心将重脚往妹妹身上踢呢?
原来,赵小花满心期待哥哥年内能从外地带个媳妇回家的,然后打算开春就叫吴小眼家托人上门来说媒,可是没想到哥哥却孤身而归,这么一来,小花就觉着看不到希望了,她不知道跟吴小眼的事情还要拖多久才能有结果。另外,自从吴小眼那天晚上被小花坚决地拒绝而没有得逞过后,吴小眼便时常可怜巴巴的软缠硬磨跟小花要求,小花心肠软,加之又非常爱小眼,终于在一个无月的晚上没能守住就满足了他。结果,年刚过小花就发觉自己怀孕了。小花害怕极了,害怕她肚子一天天鼓起来怎么办?没结婚就怀孕生孩子,这在洼里村可从没有过的事情,自己丢人现眼不说,父母的脸面往哪儿搁,尤其是刚烈的父亲,他肯定过不了这道坎。思来想去,小花只能决定跟吴小眼走私奔这条路了。他们来到合肥,在一个农贸市场附近租了间老屋,吴小眼就去市场倒腾点鱼虾来维持生活。一天,一个同行人跟吴小眼说,他同学在一个国际化公司做营销,只要拿点钱加入就能成为公司正式员工,他就可以带着我们挣大钱了。一听说能挣到大钱,吴小眼心潮澎湃眼放绿光,于是他把小花也报了名,两个人就常来参加前期培训了。
现在,赵乐打完吴小眼又开始辱骂:“你还是个人吗?你那点花花肠子用到哪儿不好,可偏偏要用到我家小花身上,小花她单纯幼稚,你当我也是吗?”
吴小眼推开保护他的赵小花,怯怯的说:“乐哥,我知道我这么做对不起你们,可我真的喜欢小花,我俩是真心相爱的,我保证将来不会亏待她,一直对她好!”
其实在赵乐心里,能找到妹妹小花就踏实多了,此刻他只是需要发泄一下而已。“我不想听你的誓言,跟我回去再说,我爸被你们气得病在医院住了好几天,现在还躺在家里的床上呢。”
一听说爸爸被气病住院,,小花内心充满了自责和愧疚,眼角马上湿润了。但她却说:“哥,我给你买些药和补品带回去,我现在还不能回去见爸妈。”
赵乐大声问:“为什么?”
小花小声回:“我怀孕了,爸妈见了会更恼火的。还有,我跟小眼刚靠关系进了一家营销公司,培训完这几天我们就能挣钱了。”
吴小眼也跟着帮腔:“是啊,乐哥,等我们进公司挣到钱了,肯定回去看他们老人!”
“给我住嘴!”赵乐脸色铁青,手指着吴小眼厉声指责:“小花她不懂,你也滚蛋吗?哪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情?我今天也去听了,他们说的是很诱人,可真做起来就不是那么简单了,我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总之,就像纸上画的一块大饼,吃不到嘴里!”赵乐训斥完吴小眼又转脸训斥妹妹,但凶气明显减弱了许多,“还有你,也别跟着做什么发财梦了,回家把孩子生了好好过你们的日子吧!爸妈那边我来说,他们不会难为你俩的。”
吴小眼显然不太信赵乐跟他说的连赵乐自己都讲不明白的话,便尽力争辨:“乐哥,不是你说的那样,我听我朋友说他同学现在每月都能挣不少的钱呢。”
虽然赵乐暂时还说不清楚具体理由,但他内心是非常相信赵川警示他的话,因此底气不足的说:“你见到啦?你没亲眼所见就别说的跟真的一样,现在,你不听劝也行,那你留下来继续做你的发财梦,我把小花带回家。”
吴小眼打心里还想再跟赵乐争辩一番,他并不甘心就此丢弃这个来之不易的挣钱机会,但是,这一切相比小花来说当然他要选择跟心爱的人在一起,吴小眼只得把到嘴边的辩词硬生生的咽下肚里,软软的说:“你把小花都带回家了我还待在这里干嘛,我也回。”
自从儿子赵乐离家去找女儿小花那天起,赵德贵的心里就开始盼呀等呀,每天都要搬个凳子坐在青石院墙的大门口,静静的向着目光能及的远处张望,有几回,他望着望着目光里就幻化出儿子和女儿一起回来的影像,他就欣喜地喊叫小乐妈:“你看是不是小乐跟小花他俩回来了?”
赵乐妈每次都会惊喜的跑过来,手搭凉棚看后又扫兴的冲他:“我看是你想两个孩子想着魔了吧,哪有人呀?”
就这么着连着几次老戏重演,赵乐妈最后也不再理他了。赵德贵知道真的是自己患上魔怔了,于是他心一狠,干脆不再到院门口坐了,他想骑上心爱的“黑毛”到春意盎然的田间去转转。时值春播季节,家家户户已经开始播种,而他家至今还没播下一粒种子,赵德贵看着就心急,于是他转到地头给“黑毛”套上犁耙,咬牙坚持耕耘起来。可是刚犁了几墒地,他的脚步就无法跟上“黑毛”的腿脚了,他很快便大口大口的咳喘起来。一阵暴咳过后,他就觉着喉咙里有股腥热的液体直往嘴边涌来,接着一口鲜血“噗”的一声喷出几尺远,随即他眼一黑便晕倒在田间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赵德贵费了好大劲才睁开眼睛,他发现“黑毛”挣脱了绳套,正低头用鼻子在他的脸上嗅来嗅去,偶尔还伸出舌头在他额头上舔几下。赵德贵尝试着伸出胳膊用力抓住“黑毛”的两只犄角,一个翻身爬到“黑毛”的脖子上,然后“黑毛”心领神会的将头一昂,便轻松的将赵德贵送到自己的宽背上,之后驮着老主人沿着山间小道往村子里走去。
这回,躺下的赵德贵就再也没能爬起来。虽然已是奄奄一息,可他嘴里却一直微弱的喊着他心念的两个孩子的名字:“小……乐,小……花。”
而身单力薄的赵乐妈除了守着思儿心碎的男人哭泣就再也想不到什么办法了。
赵德贵躺倒的第二天,赵乐领着小花和吴小眼真的回家来了。兄妹俩进得家门一见母亲守着病危的父亲在哭,撂下从省城买回的药和礼品便扑过去,吴小眼随后也跟着来到岳父的病床前,他扑通一下跪在地上,眼角潮湿的低着头,他本想说几句忏悔的话,可是赵乐和小花的哭声盖得他半句话也吐不出来。
赵德贵听到儿子赵乐和女儿小花的哭泣声,双眼猛的睁开了,失去活性的眼珠子在下陷的眼眶里呆板的转了两圈,便被泪花模糊了,他颤颤巍巍的伸出枯树枝一般的双手死死扣住两个孩子的手,直到咽气那刻都没有松开。
赵德贵死了,这个刚烈而又耿直的老兵从此离开了这个世界,就像是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轻飘飘的又回归到大地的怀抱里了。对于赵德贵的死,洼里村不少人心里还是十分难过的,因为他毕竟还算不上多么老的人,毕竟这个倒插门落户到洼里村的孤儿曾经给这个村固步自封的格局带来过些许的震颤与变动,好赖他也算是洼里村有点影响力的人物。如果要追溯他过早离世的导因,人们自然就会将这个罪责推托到他那不争气的女儿小花的头上,大家理所当然的认为是被她气死的。而作为还没有公开亲家关系的吴小眼的爸妈,听到这些闲言碎语和责骂心里着实觉得很对不起赵家,毕竟是因为他们的儿子把人家养大成人的女儿带走了造成的后果。因此在赵德贵善后这件事情上夫妻俩非常上心,不仅跑前跑后任劳任怨地帮助涉世未深的赵乐操办父亲的丧事,还主动拿出钱来给赵乐花销,虽然说赵乐当时死活也没接,但过后吴小眼妈又悄悄将钱塞到了儿媳小花手里,这才将赵德贵的丧事体体面面的办了。
出殡那早上,哭哑了嗓子的小花趴在父亲的棺材头上撕心裂肺的反复哭诉一句话:“都是我害的呀!都……是女儿不孝啊!”直到快要起棺的时刻吴小眼才将她强行抱走。
赵乐妈已经没力气大哭了,她软软的坐在棺材边,两手不停的拍打着地面,拍一下哭诉一声,再拍一下再苦诉一遍。吴小眼妈抱着亲家母的后腰,边陪哭边保护着亲家母的头不要撞到棺材边上。
三声冲天炮响过,震耳欲聋的起棺鞭炮跟着就响起,泪水洗面的赵乐披麻戴孝地扛着幡条撒着纸钱,走在他磕头请到的几个“领重”人的前方,后面紧随的是人数不多的几个送葬男人。(当地风俗,女人只有三天圆坟时才能上新墓地。)声势萧条的殡葬队伍走出赵家的青石院落,跨过村中央的溪水桥,一路向着东南方的山坡走去,那里是赵德贵生前就给自己看下的一块墓地,他说这个地方紧挨着山道,以后能亲眼目睹子孙后代从这条路上来来往往,还能目睹赵家和整个洼里村今后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