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她穿着一身鲜红的嫁衣,她好像迷路了。
面前是一座高不见顶的大山,挡住了她的去路,黑云仿佛就压在头顶,白雾笼罩着整座山,隐隐约约能听到白雾里传来的脚步声。
她有些害怕,踌躇着不敢向前,又想着,害怕也无济于事,倒不如静下来心来,仔细去辨别观察那人的来意是好是坏。
那脚步声均匀有力,不紧不慢的向她靠近,她竟一时听得入迷了,闭上眼睛停在原地。
轻缓的脚步声,时不时发出的喘息声,都是如此的熟悉,她的心脏开始剧烈的跳动,呼吸也变得急促,不安的情绪涌入心间。
她忽然想到什么,猛然睁开了眼睛,大步向着那脚步声奔跑而去,身影被白雾吞没,嘴里呐喊着的声音也模模糊糊,可她无论怎么追赶、靠拢,却和那脚步的主人似如隔着一条天河。
第一章
她是谁呢?穿着一身红色的嫁衣,站在一片漆黑的大山面前,白雾里的人又是谁呢?为什么她要去追赶他呢?
堇川靠在红色的椅栏上,低头看着湖中抢食的鱼儿出神。侍女阿碧在一边给她打着扇子,为她驱走暑热。
凉亭立在湖泊的中央,一颗大树正好挡住了凉亭,她是随着娘亲来参加皇后娘娘举办的诗会。
说是诗会,倒不如说是朝中各位大臣家中到了年岁子女的相亲宴,朝堂之上阴谋诡计,朝堂之下又有水渠暗河,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们的婚姻,是家族往上攀爬的阶梯。
堇川并不在乎自己的婚事,她是朝中二品官员礼部尚书之女,家中四子,两男两女,她是最小的那位。大哥如今在四皇子麾下,前途一片光明,二哥前年考上了状元,在朝中当职,因着大哥未曾娶妻,他的婚事也耽搁着,三姐姐今年及笄,只比她大一岁,女儿家不比男人,婚事不能等,母亲开始操心她的婚事,如今正在诗会中物色女婿。
她因从小体弱,在今日之前从不曾出过闺阁,明年她及笈,娘亲为了提前给她看夫婿,借着这次诗会带她露露面。
一阵风吹过来,惊得她打了一个喷嚏,阿碧适时说道:“小姐,出来许久了,也该回去了。”
她收回了思绪,撇着嘴望了望空空荡荡的湖面,说:“一点意思都没有,回吧。”
阿碧收了扇子,扶着她起身,又为她整了整衣裙,主仆二人一前一后,正准备回去时,却听见不远处有声音传来。
“四哥,就是这里了。”
隔着树叶之间的间隙,隐约能看到两个高大的身影正往着凉亭走来,男女有别,小小一个凉亭又能躲到哪里去,只好迎面而上了。
她听着两人的脚步声,一人的脚步略显急促,一人的脚步均匀有力,似乎个性带着胸有成竹的自信,又似乎早知脚下路的终点,又似…………那梦中的红衣女子,所追赶的那声音。
她呆滞在原地,竟是生要听出两者的不同之处来,可那声音又突然戛然而止,眼帘映入两张有些相似的脸。
她直直的盯着身材略高一筹的男人,他的神情习惯了冷峻,古铜色的皮肤在阳光下显得如此神秘性感,他的鼻子高挺,如同山脉的形状一般,嘴唇不厚不薄恰到好处,却有些干裂,应是长期吹风留下的痕迹。独独是那双眼,过于绝情,似那千年寒冰,让人瞧着心底发寒。
他穿着一身黑色的束装,将紧致的肌肉勾勒出来,强壮又完美的身材让人忍不住多看两眼,她心中竟然再妄想和这样的男人做夫妻会是如何,随即又心虚,撇开了眼,轻描淡写的望了一眼身边的人们,又将视线放到了远方。
那与他模样有几分相似的男人,略矮他一些,眉目含情,笑意盈盈,一张脸写着柔和,皮肤白皙如玉,嘴唇红润如花,穿着一身白衣,颇有些意气风发的少年气息。
“不知姑娘在此处,我们也不是有意打扰。”少年率先开口。
她蹲了一下身子,行了一个礼仪,说道:“无妨,此处风景甚好,我们主仆二人欣赏也是浪费。”
四月的风总带着一丝凉意,湖泊空旷,只有一个小凉亭,时不时吹来一阵风,他们站的地方刚巧有树挡着,不至被吹着,她轻轻咳嗽了一声,少年急忙说道:“姑娘站过来些,此处有树遮掩,风吹不着。”
她摇了摇头,说道:“多谢公子好意,我还有事,得先走了。”
正当她要走时,少年的声音又传来。
“姑娘可是来参加诗会的。”
她直视着少年,点了点头,余光却在偷偷在打量着他身后男人的神色。
少年接着说道:“他们在那边可热闹了,你现在去也不好融入,不如在这里和我们组个小诗会。”
她想了想也是,那边正热闹着,现在去也有些唐突,倒不如留在这里,反正也没人来,随即便和他们坐在了石登上。
少年问道:“世家小姐基本我都认识,却未曾见过姑娘, 不知姑娘是哪个大人家中的?”
她轻柔的说道:“家父是礼部尚书白秦,家中姊妹四个,我排最小,因从小体弱,所以甚少出来走动。”
少年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哈哈一笑,又接着说道:“原来是白尚书的女儿,我就说这么漂亮的妹妹,我怎么没见过,也难怪你不认识我,你可听过金兰先生这一名号?”
她立马站起身子,行了一个大礼,说道:“小女见过四王爷和十三皇子。”
少年用饶有趣味的眼神打量着她,点点头说道:“白尚书的女儿果然聪明。”
她抬起头,正好与他对视,那双锐利的眼睛,似乎能看穿一切事物,可她如白纸一张,没有任何污点,自然也不怕这凌厉的审视,只是女儿家终究有些羞怯,很快她又将眼睛收了回去。
十三皇子是康建皇帝最小的儿子,与四皇子是一脉嫡出的皇子,因着年纪小备受宠爱,又因康建皇帝念着太后年老少有出来走动,想着宫里添个孩子喜庆些,所以十三皇子是从小养在太后膝下。
十三皇子喜爱结交能人异士,养了不少幕僚,也在这群幕僚里得了许多稀奇玩意,他为人大方,善于交际,在京中混得可谓是如鱼得水。
而四皇子,虽是与他一母同胞,性格上却是大相径庭,他的一生可谓是传奇,他是许多人心中的英雄,却也是许多人心中的忌惮。
他年少成名,十四岁时随着康建皇帝亲征在战场上大杀四方,赢得一身功名,全国的百姓都爱戴着他,京城的大街小巷流传着他在战场上的种种奇事。他的强大,让他陷入权利和阴谋的泥潭里,艰难的前进。
“你的二哥白明晔,与我关系甚好,你可与他一般唤我言礼,他喜爱收藏字帖,我曾赠与他许多,不过他却不地道,有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妹妹,却是从不与我说道。”
“对了,你家大哥在我四哥麾下,我家四哥你应当听过他的名号和事迹吧······”
十三皇子滔滔不绝的讲着他的事情,而她的思绪却已经飘远了。
她怎么会没有听过四王爷的故事呢,四王爷许言丞,十四岁随父亲征,耗费两年时间收复凉国十三座边城;十七岁前往南镜,平复叛乱;二十岁在西北边境斩杀帝国将领,安定西北,收复庸国;二十二岁受封为南辰王,康建皇帝把全国最大也是最难管理的南镜封地给了他,如今他已经三十,未曾娶妻生子,只为彰示他的忠诚。
他是如此正直的人,可又是如此的孤独。
想到这时,竟是忍不住抬起头看了一眼许言丞,恰好在此时,也瞧见他那抹若隐若现的笑容。
她有些疑惑,自己是做了什么可笑的举动吗?思来想去,觉得自己一直很端庄啊,为什么会令他发笑呢。正百思不得其解之时,许言礼又问:“你叫什么名字呢,虽是知道白大人有个小女儿,却从未听过名讳。”
她回道:“小女名叫白堇川。”
许言礼念叨着堇川二字,又笑着说道:“真是个好名字。”
正要与她闲谈再多之时,许言丞打断了他。
“言礼,常仁来了。”
话音刚落下,树后急急忙忙来了一个穿着太监制服的男人,男人气喘吁吁的擦着头上的汗水,说道:“十三皇子,可算找着您了,娘娘要您去趟前厅,可赶紧的吧。”
许言礼皱着眉头,不满的情绪涌上心头,问道:“何事找我,我在这与尚书家的四姑娘正聊得正欢呢。”
常仁急忙说道:“是太后娘娘来了,还带着昌宁郡主来了,说是要与你说亲事。”
话音刚落下,许言礼一下从那石凳上站起来,高声说道:“皇祖母怎么带她来了,快带我回去,我要阻止这门亲事。”
说罢,竟是头也不回、急冲冲的就走了,似乎把他们当成了空气一般。
气氛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她有些如坐针毡,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反而坐在对面的男人却一改严肃冷漠的神色,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的窘迫。
她有些懊恼,早知当时应当直接走的,就不该留下来。许言丞看她的模样,觉得也看够笑话了,用低沉的声音说道:“我常听明景说起你。”
很简短的一句话,却让她心中波涛汹涌。她有些好奇,不小心与他对视,又迅速低下头,脸颊泛起粉色的红晕,柔声说道:“大哥都说什么了。”
她的声音很低,不仔细听很容易就忽略了,索性他耳力不差,又回道:“他说你知书达理,善良懂事,最重要的是······”
他故意没说完,她见他不再作声,又扑闪着眸子,无辜的望着他,希望他能接着说下去。
看着那双清纯的眼睛,纵然驰骋沙场数年,磨练出了磐石一般坚硬的心也忍不住柔软了下来,低沉的声音多了丝怜爱,接着说道:“他还说,他的小妹妹从小便有倾人之姿,可惜出身时就带病,一直养在家中。”
他停顿了一下,眺望着遥远的湖面,又说道:“你大哥,一直希望有机会带你看看南镜的山水。”
她眼中泛起薄薄的水雾,突然想起小时候,她不小心打碎了父亲最喜欢的砚台,在书房里面正哭得凄惨时,大哥走了进来,帮她担了这事,被父亲打得满身伤痕。
又想起,大哥离家时,曾轻柔的抚摸着她的头,笑着温柔的对她说:“大哥就要走了,我们家川儿可不能在大哥不在的时候偷偷嫁人。”
明年便是她及笄之年,那时,她的大哥就会与她重逢。
许言丞觑眼瞧她,知道她心中正在难受,便也不做言语,忽而,湖面上起了风,站在一旁的阿碧不由得担心,说道:“小姐,起风了,还是回去吧,待会着凉了可就不好了。”
她摇摇头,说道:“我想在这里待会。”
阿碧陪伴她多年,她心中有事她自然是晓得的,却又担心她受了风寒,又要回去喝药,脸上焦急,心中也焦急。
“你回去给她拿件衣裳,太后也来了诗会,此处定然不会再来人了,你早去早回,不妨事。”许言丞看出了阿碧的焦虑,心里也着实怕她受了风寒。
阿碧思虑良久,只得说:“王爷,我家小姐就劳您照顾了。”
阿碧看了一眼她,见她未曾做声,便是默认了,便急匆匆的走了。一时,这个凉亭只剩下他们二人。
她不知道怎么去打破这寂静,偷偷瞄着许言丞,心里却有一些小欢喜,他着实是好看的,浑身散发着男子气概。许言丞捕捉到她的眼神,对视之间他却温柔的笑了,她的脑袋一片空白,不知作何回应。
刹那之间,他眼神变得凶狠又凌厉,犹如一把杀人如血的刀,她的心脏咯噔一下,在来不及反应之间,被他拥入怀中,鼻息一下灌入一股熏香的味道。一个旋转加跳跃,他们落到凉亭树干后面。只听风中飞来一只羽毛箭,扎实的射在她刚才坐的位置上。
在箭落下的同时,几十只箭又飞了过来,许言丞紧紧的抱着她,强壮的手臂勒得她后背有些发疼,她隐忍着痛,头埋在他怀里,身子微微发着抖,他迅速低头看了她一眼,手上的力度更大了一些,生怕不小心把她落下。
他右手从腰间取出一把短刃,轻声对怀中的人说道:“是我的仇家,连累你了。”
她摇头,伸出双手紧紧的抱住他,止不住的颤抖。他有些心疼,自小养在闺中的人又怎么会见过这样的世面。
在这狭小的空间,又如何能够逃出去呢,他经历过无所次的刺杀,每次都能活下去,可是,现在带着她又怎么能安然的活着,哪怕是他死掉,她怎么才能活着出去。
凉亭偏僻,诗会的庄子又是在京城外,虽说此处是皇室的地盘,却因为皇室之人甚少来此游玩,疏于管理,巡逻侍卫基本都守在皇后身边。
许言丞大脑急速运转着,凉亭处于湖中央,射箭的人一定在岸上,唯一的办法是水路,他水性好,可堇川身娇体柔,怎么受得了这湖水的寒冷。
“堇川。”他喊道。
她抬起头,雾蒙蒙的双眼可怜的看着他,他心中油然升起愧疚,柔声说道:“现在只有一个办法,跳到水里,从水里逃出去。待会,我说跑,你便往左边跑,然后跳到水里,我会帮你挡住乱箭,然后带你一起游出去。”
她点了点头,深呼吸一口气,许言丞松开手,一只手搭在她的腰上,一只手紧紧握着短刃。
“跑。”
一声令下,她迅速往左边跑去,羽箭闻声而来,比刚才的速度更快,许言丞使出招式,斩断飞来的羽箭,可他并未拿兵器,手中的短刃终究太短,一只羽箭朝着堇川的射了过去,正中她的后背。
“堇川。”
“来人啊,有刺客。”
“小姐,小姐······”
同时,三个声音响起,岸上,许言礼正嘶吼着,阿碧风也似的往凉亭跑。湖面,原本平静的湖泊,掀起巨大的水花,清澈的水里绽放出红色的花,一抹蓝色的身影沉沉的往湖底沉下去,紧接着,又是一声水花的声音,一个黑影伸着手拼命想抓住那抹蓝色的身影。
“来人啊,刺客······”
守卫和参加诗会的人纷纷闻着声音来了湖边,皇后搀扶着太后,站在岸边,问道:“出了何事。”
“母后,尚书家的小女儿和四哥落湖里了,快命人调派人手去救他们。”许言礼焦急的说。
突然一个妇人冲了出来,盯着湖泊喊道:“川儿,川儿。”
“白夫人,别着急,侍卫已经去救他们了。”
岸上乱做一团,湖面支起四五艘船,原本看着平静的湖水,此刻却如此波涛汹涌。凉亭上,阿碧看着那团还未散去的血水,绝望的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