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水马龙,人声鼎沸。感受着周围的一切,凤南看着满脸堆笑兜售着自己商品的小贩,还有摇头指点着硬给货物挑刺儿的买主。吆喝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声声入耳,让凤南第一次感觉到了这才是有人情味的生活,实实在在的生活。
以前在凤尧,她如同一只被父亲忘却了的鸟儿,孤独地生活在清桑苑那个人情薄凉的笼子里,偶尔的放风让她看到了外面的世界、向往着外面的世界;而今在这里,她被父亲放出鸟笼却彻底的遗弃了。
天地宽广任鸟飞了,可她已然习惯了那种孤独的囚禁,忘记了自己还可以去振翅高飞。无形之中,似是有一根看不见的线拴着她的渐丰的羽翼、牵连着她的身心,让她心甘情愿地呆在这个看似自由了许多却只不过是更大的一只鸟笼子里。
几年里,陆冠华也偶尔地带着陆茹蓁一起来清桑苑,邀她和夏侯玄出去。可每次也都是坐进马车直奔明雨楼上,品品茶、尝尝茶点,随便聊些无关痛痒的话。
一路行一路赏,凤南那一双不停来回观望的乌亮眼眸忽然被一群围拢在一起的孩子吸引住。七八个十岁左右的孩子围作一团,不时的发出呵呵的笑声。被几个孩子的欢笑声感染,凤南不自觉地深了唇角的笑弯出一排整齐的贝齿,朝他们走去。
站在那几个孩子身后,但凭借着高过那他们近一个头的身高优势,凤南毫不费力地看清了他们围着的东西。却原来是一个不知被缩小了多少倍的小戏台子,戏台子上是装扮甚好一黑一白的两个偶人。此时那两个偶人正在比斗着,一拳一脚打得热火朝天,台子后面还不时的发出“嘿、嘿、嗬、嗬”的声响配合着两个偶人的动作,一阵紧密的鼓声随即响了起来渲染着比斗的紧张气氛。
“傀儡戏!”欢叫一声,凤南那乌亮的眼眸顿时闪过一抹光彩。傀儡戏,以前她只听柳嬷嬷说过。说是人站在台子幕后,只用手操控着偶人,为其配声配乐,简单的话一个人就能演一场戏。那时候她就特别想看一出傀儡戏,可一直呆在清桑苑中,连出门都是做梦,更别说去看傀儡戏!现刻终于见到了一场真二八经的傀儡戏,不禁心花怒放。跟着那几个孩子一起,屏息凝视、目不转睛地关注着戏里紧张的比斗。
伴着幕后人“嘚”的一声高呼,紧密的鼓声戛然而止,黑衣傀儡手中的长刀利落迅捷地砍在了白衣傀儡的身上,整出戏,就以黑衣傀儡的战胜而告终。随着戏的落幕,本来围着戏台子的七八个孩子,跳着笑着一哄而散四散开去,只有凤南还立在那里眸子里带着一簇兴奋的光芒紧盯着已然落幕的傀儡戏台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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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了幕的戏台子后,走出一个已然白了满头发却精神矍铄满面红光的老人。跟在他身后的是一个穿着粗布衣衫,看起来比凤南稍长几岁的女孩子。转到老人的面前,女孩子笑着脸咿咿呀呀地用手向老人比划着什么,那个老人随即笑着向她点点头也比划了什么。
哑女?凤南一愣,没想到来到朝都之后,居然在街上遇见了两个哑女!正觉得实在是太巧,热闹喧哗的街市上却突兀地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惊叫声,由远及近。
听见突起的惊叫声,凤南不禁转头望去。满街上本还算是来往有序的人门,此时似是疯癫了一般,惊叫呼喊着一起往路边挤。还未明白发生什么事情,凤南就被急急忙忙往路边闪躲的人们推得一个趔趄。刚站稳了身子转头望去,就发现本就不甚宽的大街已经被让出了一条道,远处路中央风驰电掣一般正行驶着一架华丽的马车。
惹的满街上突然像是暴乱了一样杂乱不堪,驾车的人不仅不曾拉住缰绳制止疯狂奔跑的马儿,反而是一鞭鞭不遗余力地抽打着拉车的马,吆喝着让那个畜生再跑快一点!
站在靠外的人齐齐地向后退,生怕被那不长眼的马车撞上。一时间抽气惊呼声;被踩到脚后发出的“哎呦”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杂乱一片。就在这片乱作一团让人人分辨不出谁是谁的惊叫声中,骤然响起一个孩子惊恐的嚎哭声。
循声望去,满街上的人就见路中央正趴着一个孩子,许是在刚刚众人退离到路边的慌乱时候被撞倒的,似乎已经被吓地呆住了,只知道昂着头撕心裂肺地放声嚎哭着。
而那辆疾速驶来的马车,并没有停下的意思,依旧是那么横冲直撞地朝前狂奔,越来越靠近那个孩子。满街的人,都瞪大了眼睛盯着那个趴在路上哭地破了声的孩子,却没有一个人有胆子去冒着被踏于马蹄之下的危险上前抱起他。
就当那辆马车离那个孩子还有不足十余部,有人已经不忍地闭了眼别过头的时候,人群中忽然窜出一个鹅黄色的身影,迅捷无比地朝那个孩子掠去。
“啊……”人群中已经响起了惊恐的悲呼声。
黄色的身影就在那马车即将到达面前的时候,一把拎起那个孩子扑向了街边的人群中,压倒了一片人。而那辆装饰华丽的马车车轮,几乎是擦着那人的脚尖驶离的。
整条街似是瞬间静了下来,只余那个孩子一抽一抽的哭泣声。半晌后,被压倒的路人们才发出了声音,慢慢爬了起来。而后,依旧缩拢在街边的人才小声议论起来,缓缓朝那个依旧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鹅黄色身影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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趴在地上努力想要爬起来,然而心口处传来的痛楚却让凤南不自觉地**出声。刚刚那一扑,趴下来的时候,似乎被什么磕到心口,压得疼痛难忍。
“姑娘,没事儿吧?要紧吗?”
“哎……哎……死了没?”
“谁死了?孩子死了还是穿黄衣服的死了?”
“真是作孽呀!光天化日之下,就这么横冲直撞地有没有王法?”
“天杀的,赶着去找阎王啊?”
片刻后见趴在地上的凤南还未曾爬起来,围着她的人群中,顿时传出了各种不同的猜测疑问和咒骂声。
等到那难忍的疼痛渐渐缓了些许,缓缓捋顺了气息,凤南才用力撑起了身子,想要爬起来。就在她费了一身的气力才勉强能跪着的时候,一只强有力的手忽然拉住了她的胳膊,缓缓扶着她站了起来。
“谢谢!”满脸俱是疼痛苦楚之色,可站起来之后凤南还是礼貌性地挤出一丝浅笑看着扶着她起身的人。可这一看之下却让她心里一惊,脸上的浅笑带着那些苦楚顿时消散不见,低低地吐出两个字,“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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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开眼,挣脱了那只依旧扶着她的手,凤南走到那个已经被人抱起却还在抽泣的孩子面前,缓缓蹲下去却引来心口的一阵疼痛,忍不住就是倒抽一口气,急忙伸手按住了突突直跳的心口。
伸出另一只手擦着那个孩子泪水胡乱的小脸,凤南对着他艰难地挤出一抹笑容,小声安慰着:“没事了!不哭,没事了!”
“狗娃……狗娃……”私语嘈杂的人群里忽然传来一声焦急的呼唤。一身罗衣的胖妇人努力地扭着肥胖的腰肢,硬是从那人堆子里挤了进去。看清了坐在地上抽泣的孩子,突然呼天抢地般地痛哭了起来,一把扑过去抱住了跌在地上的孩子,却吓煞了四周围的所有人,“哎呦娘的心肝宝贝儿啊,你是要吓死为娘的呀?你可是咱王家四代单传的独苗子啊,你要是出了事让为娘的怎么对得起老王家的列祖列宗啊?”
被这太过悲切的夸张哭声吓得身子一抖,凤南愣愣地眨着眼看着这个扑过来时差点将她撞到的胖妇人,刚要出声同她说话,就见她忽然一把推开怀中的孩子,两只肉颤颤的肥手捏着那个孩子的肩头,用与先前截然不同的恶劣语气尖叫怒骂着,“你这个小王八羔子,老娘千叮咛万嘱咐让你不要和那几个穷娃子一起在街上发疯,你当老娘说的话是放屁是不是?啊?你的耳朵呢?耳朵长到那里去了?看老娘回去不扒了一层皮!你个小王八羔子!你……”
缓缓瞪大了一双乌亮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眼前的胖妇人那一张一合、唾沫星儿四散飞溅的肥腴红唇,凤南微张了口满眼惊讶,甚至忘记了心口的疼痛。听着她一口一个“老娘”;一口一个“小王八羔子”的叫骂声,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骂人的话她都没听过,更不要说这类似泼妇骂街一样的叫嚣,而且那个“泼妇”还是在一口一个“小王八羔子”地骂她自己的儿子!
骂了片刻后那胖妇人似是骂累了,不停地喘着气不再出声。而那个刚刚从车轮子地下捡回一条命的孩子此时正目瞪口呆地愣愣地盯着自己的母亲,不再抽泣。片刻后已止了声的胖妇人忽然又“哇”地一声嚎哭了起来紧紧地抱住了那个孩子:“儿啊……儿啊……你可把娘吓死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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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着明显深含了惊慌无措而越发颤抖的痛哭声,凤南脸上俏皮的笑意渐渐远离了唇角。那双乌亮的眼眸缓缓布上一层茫然,瞬间幽深无底,随之一阵黯然袭来,心口顿时又疼痛起来。就是这么气极了口无遮拦的怒骂,也是证明了这个母亲关心深爱着她的孩子吧!而自己呢?便是这样的怒骂,也不会有人给她!
用力地按压着痛处,凤南缓缓站起来,扫了眼依旧还在身边不曾离去的人,排开四周围还不曾散去的人群,一步步朝前走去,留下了那一片嘈杂喧闹。
大街上已经渐渐恢复了先前的热闹,就如同刚刚那辆马车不曾驶过一般!慢慢地走着,凤南的心里却是异常的宁静,对外间的一切已是充耳不闻,只这么一步步朝前行走在人来人往中。
“你,是不是受伤了?”一声略带犹豫的问话,盖过了满街的嘈杂自身后传进凤南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