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山坡以前提起过这本书的事。提山坡对之倾注了极深的情感。他怀念裸眠谷,就像怀念一个远去的情人。他用自己的情感的触角轻轻抚摩令人心痛的回忆,使他的写作蒙上一层淡淡的悲剧色调。
那是女人之死。
那是情人之死。
许许多多的人都知道有裸眠谷,都为裸眠谷的消失而悲哀。实际上这个世界是完全应该留给裸眠谷一个自下而上的权利的。人们——男人和女人,在这个充斥着物欲的时代,需要裸眠谷来净化落满尘埃的心灵,人们之需要裸眠谷,简单如斯,犹如树之需要绿叶,犹如男人之需要土地,犹如女人之需要天空。
不过,在谈说裸眠谷的时候,杨家玉更希望另外一个裸眠谷就在近前,那就是她与提山坡相互拥有、流连忘返的所在,他们的快乐和美丽之谷。
这便是她梦牵魂绕的裸眠谷,但她不去奢望它永远的存在,因为她知道,大凡这世上是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忘怀的,包括生命,包括爱情。
她已经感到提山坡在疏远自己,说不出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这样的感觉,好像有一段时间了呢,不仅仅因为他没有送给她《裸眠谷》。
根据她对提山坡的理解,她一时找不出一个何以如此的答案。她相信提山坡会给她一个说明。喜欢女人、喜欢与女人打交道的男人至少有两种,其中之一是轻浮的、下作的,提山坡绝对不属于这一种。说提山坡是这一种男人,她宁可死。有许多可能的理由她都替提山坡想到了,但是到头来哪一条她都说不好,说不好是不是真的像它本身看上去那么有道理。
比如,是不是与柳慧有关呢。
提山坡常常觉得自己生命中还少了点什么。什么不能缺少的东西缺少了,所以他并不感到轻松。
提山坡相信自己有浓厚的恋母情结。他明白自己是为了女人而活着的。他期盼生命中出现一个非常爱他,而他也非常爱对方的女人。如果真的有这么一个女人,那么他愿意为之献出自己的一切,包括生命。
他理想中的爱情由一系列平凡的片段所组成,比如互为对方忠诚的听众。
比如两个人手牵手漫步于宁静自然的山间小路。
比如轻轻弹去爱人头发上的一粒尘埃。
比如久久地凝视爱人的裸露着一截胳臂的睡姿。
自然也需要某种浪漫的。需要浪漫的日子里应该添加一瓶红红的葡萄酒,陪伴如此一生的厮守。这便是他对爱情的理解。
作为男人,他还奢求什么呢?他喜欢与女人永久的对话,胜过男人。
男人是一种自以为聪明的动物,已有太多的证据表明,他们每每专横跋扈、为所欲为。哪怕手无缚鸡之力,也幻想大败万马千军。只有自己是世界的主人,而其他人则无非另类而已,只配对其顶礼膜拜。外强中干而患得患失,动辄跟你斗智斗勇,跟你较劲。职称方面的、住房方面的、观点方面的、名利方面的,凡诸如此类皆视同禁脔,一旦无意或有意冒犯,保你一辈子都解脱不掉。
到你想到要回避的时候已经晚了,你已经将对方激怒,你已经树敌。于是自此以后无论怎么弥补都将是徒劳的,只能是欲盖弥彰,你所说所做的一切都将被视作继续为敌继续对抗的表示,而且更加巧妙和隐蔽。这时候你除了选择逃避还会有什么作为呢?你便在理智尚存的情况下溃不成军的逃避了,但是世界越来越小,你又能逃往何方呢?你自以为已经走得很远很安全了,到头来却发现是在原地转圈儿。因为你的失足不仅大大刺激了对方的好奇心,而且培育了的愤怒,你的临阵脱逃无疑意味着一种藐视,是一种莫大的侮辱,新帐加了旧帐,总有一天你会自食其果,为之付出惨重的代价。
所以他们又是最最小肚鸡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