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洛阳(七)
原来,这大个子姓刑,单名一个风字,今年不过十四岁,家住在城南,只有一位七十多岁的老母亲,再无他人。刑风本来家境贫寒,既无田亩,又无买卖,老母亲又年老力衰,加上自己天生的饭量大,母子二人只能靠刑天到处揽些力气营生活命。
前日,钱府雇人给新娶的三姨太修房子,刑天便同一伙力棒一起来临时做了的短工。本来说好了干完活有八十个铜钱的工资,结果活干完了,众人皆领了辛苦钱高高兴兴回家,却单单没有刑天的份儿。找那钱府管家讨要时,那厮非说刑风饭量大,吃的饭早把工钱抵了,却不提他一个人干了三个人的活。
刑风本来就老实巴交,也不会争辩,心想工钱不给就不给了吧,不过家中三天都没吃一顿饱饭的老母亲,还眼巴巴盼着他往家扛米呢。自己不管怎么说总算赚了个肚圆,可也不能让老人家挨饿吧。于是刑风便在临走时,顺便从钱贯家的厨房里揣了七八个馒头,估摸着总够母亲吃一顿饱饭了。谁知刚要出门就被钱家的人发现了,非要拿到官府按盗窃治罪不可。
刑风本来身长力大,四五十个家丁都近不了身,眼看着要脱身了,结果那滑头钱贯喊了一嗓子说,即便他跑了也要让官府去他家拿人。刑霸一想要真到了家里,可不要骇着年迈的老母亲。心里一急,一个不小心就被那帮家丁用挠钩勾倒,这才被捆绑了送进官府。那狗官葛忠问了两句,打了一百杀威棒,虽觉得油水不大,可也要设法针尖上削铁,便把他投进了监牢,这才有了和尚天的相识。
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短。更何况,如今世道不清平,加上洛阳方圆百里三年大旱,有多少人穷苦人家没了活路,到了易子而食的凄惨地步,那粮食就是各人的命啊!刑风虽然又呆又傻,但却还是明白这个道理的,见自己不仅把尚天的酒菜吃了个精光,尚天连狱卒拿来的牢饭也一并给了他吃,难免对尚天感恩戴德,木讷地三翻五次道谢。
口食之欲尚天在前世本已经享尽了,如今虽在难中,但每天有阿爽和玉儿供应酒菜也有些腻味。加上自己觉得恐怕时日不多了,能在这唐末的大牢里结识这么一号人物倒也是一件美事,于是安慰道:“刑兄弟别那么客气,不就是一些饭菜吗!多一顿少一顿有什么关系。等到明日玉儿姐和阿爽哥送饭来,到时我吩咐他们以后多带些洒菜来,管够我们兄弟二人吃了。兄弟再不必放在心上了!”
象刑风这号的傻大个子,活在世上最大的事情恐怕再没比填饱肚子更重要了。听尚天说以后每天都会给自己吃的,无疑已经把尚天当作了神一般看待了。尚天也说话算话,叫玉儿他们每天多带吃食供应着这个食量惊人的巨无霸。
转眼间,官府拘了尚天已一月有余,却既不审又不放,钱贯虽又收了不少银子,却除了看玉儿的眼神越来越色外,仍是继续的推脱。
这日,肖、刘二人给尚天和刑风送完饭菜回到房中,矮木瓜一看他们沮丧的神情,便知事情又是毫无进展。这厮不由的心头顿时火起,猛地将桌子拍得山响,大声骂道:“狗日的贪官,收了银子不办事。何如你我兄弟二人杀进那大牢,救了尚天兄弟,再将那该死的官杀个片甲不留来得痛快!”
肖阿爽见状忙上前捂了老木的嘴,压着声音神色慌张地道:“我的穆爷爷,你就别犯诨了,还嫌惹得事儿不多吗?!现在这店里不比往常,一下子住进那么多生客,难保不是官府耳目。你可晓得隔墙有耳的道理!”
那矮木瓜自觉杀了罗文的确给尚天和众人找了麻烦,常觉得理亏,被肖阿爽这么一抢白,也不再多言,只气哧哧地坐了下来。
谁知矮木瓜一句气头上的豪言壮语,还恰恰就被潜伏在客店中的官差听了去,不多时便秉报到葛忠跟前。
“你确定那矮子的确是说他们兄弟二人杀进大牢吗?”葛忠从椅背上欠了欠身子,神情凝重的问道。
“千真万确!属下在隔壁房间听得一清二楚,那矮子喊叫着要杀进大牢,救了尚天兄弟,再将那该死的狗、狗……”站在一边的捕头孙黑虎,听葛忠再次追问,急切中差点将狗官二字也说出了口。
“行了,下去吧!”葛忠显然有些不快地挥手让孙黑虎退下。那捕头自知说错了话,忙喏喏连声出去了。
“那尚天拘了一月有余,另外三个同党除了每日送饭之外,的确也再没见其他匪党出现。如今,那矮子既说是兄弟二人,那看来还真就这么几条鱼了。大人你看,这油水也榨得差不多了,咱是不是该收网了?”钱贯眨着狡黠的小眼睛,嘴角弯出一丝阴险的弧度。
“安排下去,明天一早,令孙黑虎多带人马,围捕余匪,绝不能漏网一个,否则以通匪论处!”葛忠略一沉思,冷冷地命令道。
“大人放心,保证一网打尽,你就瞧好吧!”钱贯象领了奉旨泡妞的圣谕般,一边回答,一边一溜烟出去安排抓捕事宜去了。
好雨知时节,润物细无声。半夜时分,天空中飘飘洒洒竟下起了小雨。肖阿爽听着屋外隐约传来的春雨淅沥声,辗转反侧,一夜难眠。也许正如尚兄弟所说,官府迟迟不动手,定是为了放长线钓大鱼。现如今,尚兄弟被拘已经一月有余,官府一定也只知道所谓的鱼也只有他们这几条,想必也要到收网的时候了。加上老木性急火燎的,如果再在客栈呆下去,难免再生事端。明日一早还是搬离此处,到城南寻一处民房住下,也好掩人耳目。
黎明时分,盘算了一夜的肖阿爽刚刚有些睡意,忽听得楼梯上传来杂乱的脚步声,细听却无半句人语。当下阿爽的心一沉,即刻明白一定是官兵。
“老木,警报!有官兵!”
肖阿爽蓦地翻身起来,一边向正沉睡的矮木瓜报警,一边从枕头底下抽出一柄明晃晃的钢刀来。
那矮木瓜也不亏是行伍出身,听得“警报”二字骤然惊醒,一翻身也早已把刀扯在手中。
“走,保护玉儿妹妹!”肖阿爽急促地低声道了一句,矮木瓜早已心领神会。只见二人同时打开窗户,象两只夜猫般先后轻轻一纵便上了窗台,转瞬间已落在隔壁刘玉儿的屋内。
玉儿本是个精细人,自然早听到了声响,颤抖的手正紧握着一柄匕首,目不转睛地盯着房间的门,准备随时给冒然闯出的官兵以致命一击。但她却不曾想从窗外蓦然跳进两个人来,心中一惊便要尖叫。亏是肖阿爽身手敏捷,一个箭步冲过去,捂了玉儿的朱唇,小声道:“玉儿别叫,是肖大哥和穆大哥!”
“嘿嘿,来得人不少嘛!”黎明前昏暗的房间里,矮木瓜听着纷乱的脚步声,一点都不掩饰内心的兴奋,嘴角露出一丝嗜血的笑意。
就在这时忽听得“咣”地一声,显然肖、穆二人那边的房门已经被一脚踹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