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阿纹就看着门外发呆，距离人生规划测试已经过去三天了，一般都会在今天出结果，她有些期待，不过就连她自己也不太清楚期待的到底是什么。
阿纹在狗蛋出门时问道，“你说有没有可能是尼克来送结果，他说会有人来指导我，也有可能是他对吧。”狗蛋挠了挠自己惨淡的头发说：“如果他来的话，有没有可能再出去一趟，给我来一个不那么帅的光头，我感觉我配不上这么帅的光头。”阿纹像是没有听到，继续望向门外，手里还不由自主地把玩着尼克送的手镯。
无聊中，阿纹将视线转到了门前的一棵树上，树干沟壑纵横，树冠零星凋落，仅存的残叶在空气中摇摆，将落未落。阿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仔细观察过这棵树了，如果不是心存纠结的话，可能会将这曾无比重视的的风景淡忘掉吧。
阿纹想到初次来到这里时的心情，当时尽管已经掌握了独自生活的各种基本技能，但是大片的生活空白让自己仍旧有些不知所措，毕竟在这个年龄段，人们只需要学会独自生活便够了，各种的资源会有专人来配送，不需要为生计发愁。而这棵快要枯掉的树则像一位迟暮老人陪伴在身边，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孤单，阿纹不知道别人是如何度过这段时光的，但对自己来说，最消磨时间的就是盯着这棵老树发呆了，当然还有一些对老树倾诉的不明所以的话。阿纹曾以为它会很快枯死，然而时至今日它看起来与过去没有丝毫变化，那几片发黄的树叶仍旧在风中摇曳。
那么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忽略掉这棵树的呢，应该是从捡到狗蛋开始的吧。想到这里，阿纹觉得眼前的老树有些熟悉，这种熟悉不是来自于几年前对老树某种依赖，而是这棵老树的模样像极了某种近期才看到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呢，阿纹默默地想着。
“你好，这是阿纹家吗”，一个声音打断了阿纹的思绪。
来人是一位上了年纪的人，脸上挂着属于工作人员爽朗的微笑，阿纹有些失望，她觉得还是尼克的笑容要自然一点。
“经过测试，最适合您的工作是房屋建筑师，我是您的上一任，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我会教您相关的所有工作，直到您能够胜任我的位置，同时恭喜您进入新的人生阶段……”
阿纹在听他讲话时有些心不在焉，说实话，阿纹并不喜欢这个职业，因为这里所有的房屋都是统一制式的，无论内外，只要你看过一座房屋，就能够知道所有的房屋构造。
阿纹还是喜欢那种能够创造新事物的工作，但是，她想不出有哪项工作是能够产生新事物的。“测验的结果总是最好的，对吧，毕竟大家都是这样的，”阿纹在心里安慰自己。
老人讲的很快，阿纹学的也很快，课程内容只有一项，那就是如何指导工人完成对房屋的建造。老人给出了阿纹很多的数据，这些数据很长，很杂，但老人只讲一遍。阿纹问老人，如果自己有天记错了该怎么办。老人有些怔，因为多年前那位老人并未告诉自己这个问题，而他自己仿佛也从未注意过这个问题。
“如果记错了该怎么办呢，”老人在心里默念着，他不知道该怎样回答这个问题，甚至他已经开始怀疑自己此刻讲述的是否是当年那位老者教给自己的。直到阿纹打破寂静，“也许我们可以用一些不会消失的事物来表示。”随后她捡起了一块石头，“比如说，这个就代表一。”
老人看着那块石头有些恍惚，他觉得这个世界好像应该有这么一件东西，但他说出还是说出了那句自己曾听到过最多的一句话：“可是，大家都不会这样做啊。”阿纹的眼神有些黯淡了起来，当老人思考时，她曾抱有一丝希望，但老人依旧说出了那句自己在儿时听到过最多的那句话。
在这之后，一切回归了正轨，老人依旧讲述着记忆中的话语，阿纹则在心里默默记着。
关于这项工作内容，老人以为自己会讲很久，毕竟这几乎包含了自己的一生，但是全部的内容在夕阳渐红时便迎来了尾声，他试图放慢速度，这也许能让这一生显得长一点，但最终还是迎来了沉默。
当老人发现自己已经无话可说时，老人看起来有点疲惫，与刚开始时的爽朗大相径庭。他缓缓地起身，蠕动着有些干燥的嘴唇说：“这就是全部内容了，如果今后你也到了我这个年纪，请把今天我的内容讲述给他。”阿纹轻轻地点点头。
到此时为止，老人已经将记忆中很多年前那位老人交代的话全部复述，甚至连每一丝表情都刻画的如出一辙。老人搞不懂为什么会记得这样清楚，仿佛事件就发生在昨天，仿佛此刻他还是那个少年，但是真的不会记错吗，老人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反问。
老人转身向门外走去，当他再次撇到那块石头时，他突然想起关于自己的很多事情，好像自己对许多事情也曾有过疑问吧，就像这位姑娘一样，比如为什么大家每天都在做着同一件事，为什么自己的人生要被规划，但得到的回复只有“因为大家都是这样做的啊”。自己好像也曾反抗过吧，但终究自己还是将这句话说给其他人了。
老人想到这里心里有些不甘，但此刻的他又能做什么呢。
他走的很慢很慢，慢到自己可以在这短暂的距离里回溯自己的一生。
他依稀听到耳旁传出一句话，有些模糊，有些熟悉，此刻他已经分辨不出这句话是源自哪里了，也许是身后那位姑娘说的，也许是自己的心声。
“在这之后，你要去干什么呢？”
“对啊，之后我该去干什么呢，”老人低声嘟囔着。
老人走出门后停在了道路中央，左右环顾，仿佛一个茫然的孩子……
今天的夜晚有些冷清，星辰依旧明亮却散发着丝丝寒意。阿纹坐在板凳上静静地思考，她想到了尼克，想到了老人，想到了已经快要淡忘的父母，她觉得这个世界有些奇怪，但一切人或事的发展轨迹又是如此坦然且理所应当。
她搞不清楚这个世界是如何运作的。
亦如狗蛋不明白他的发型帅在哪里。
阿纹问狗蛋：“你有想过将来离开我独自生活吗？“
狗蛋有些不解：“为什么要离开？“
“因为大家都会这样做啊。“
“一定要与大家一样吗？“
阿纹沉默了。
为什么要与大家一样呢。
那晚，阿纹在星空下坐了很久，也想了很多，但始终无法解答心中的疑惑。
终于，在最后还是让阿纹想清了一件曾在白天困扰她的问题——关于那棵老树像什么的问题，当她再次关注到狗蛋的新发型时豁然开朗。
“阿纹你在笑什么？“
“你的新发型让我想起了一位故人。”
“他也有跟我一样帅的发型吗”
“没错，简直一模一样。“
一阵风吹过，在老树上坚挺了不知多久的枯叶随风飘远，仿佛要与狗蛋的新发型划清界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