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浩然坐到妈妈身边,一边安慰她,一边讲着笑话逗她开心,就像以前无数次他装作乖孩子宽慰妈妈一样。他向自己保证,这一次,不会在装了乖孩子之后,转身就加倍捣蛋。他忽然意识到,母亲从此便要依靠他了。
他只是还不明白,终于失去了一个自己总是厌恶的人,妈妈为何会如此伤心欲绝?她应该为此欢欣鼓舞,因为这一次,再也没有人阻挡得了她的诉求。她一直哭着喊着,下了无数次决心要完成的一件事情---离婚,大概率将不会再受到任何人的阻拦。因为情理上占上风的一方,总是应该赢的。
外婆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前,她的表情表示,她听见了刘浩然和妈妈之间所有的对话。
刘浩然以为外婆会像往常一样,指责她的女儿任性不懂事,小题大做。外婆今日也很反常。她也坐到刘浩然的妈妈身边,抱住了她的憔悴的女儿,说:"我的孩子受苦了!"
她紧紧地抱住她的女儿的肩膀,另一只手将她的女儿的头按在自己的怀里,过分用力使得她的脸有点变形。
"这个事情,我来处理!你放心!"外婆说着,落了泪,气息也变得不均匀。
刘浩然从小到大,没见外婆落过泪。
"外婆。。。"刘浩然看着面前的外婆,有点慌了神。
"刘浩然,你出去一下。我和你妈有些事情要谈。"外婆用冷淡决绝的语气说着,曾经的那个唠唠叨叨,慈爱的老人一下子变了脸。
刘浩然听话地照着做了,为她们关上了房门。她们压低声音谈了很久。她们往常说不到几句话就提高嗓音,互相不耐烦对方,而此时,她们俩忽然变成了亲密无间的好朋友。
客厅的电话又响了,是爸爸的电话。
"刘浩然,我想和你妈妈说话。"刘浩然听得出,电话那头的人,说话的态度好了许多。
"我妈。。。这会儿不在这里。"
"刘浩然,无论什么时候,你要记住,爸爸是爱你的。爸爸最爱的人就是你。"
刘浩然心里一阵冷笑,沉默着不想回答。
"我知道你妈妈在家里,她这会应该到家了。。。让她来接电话吧,事情不是她想的那样!前几年,我一直让她来这边和我一起闯事业,可是她总是不肯,说是要照顾你,后来我也想通了,为了你,我可以做这样的牺牲,可以一个人在这边做生意。"
"爸,你为什么背叛妈妈?"刘浩然阻止了父亲继续说下去,问了他最想问的。
"你小孩子懂什么!让你妈来接电话!"
"你别再当我是小孩子!"刘浩然几乎是大吼着说。
"你敢用这种语气跟你老子说话?!你知道,为了你,我这些年吃了什么哭,受了多少委屈!"
"为了我!为了我!所有的事情,你都说是为了我!难道你犯的一切错误,你的痛苦,你的贪婪,都是因我而起的吗?!"刘浩然大声说着。
这时,外婆从屋内冲出来,夺过电话,对着电话,用她从未有过的冷静语调说:"刘荣华,你尽快回来一趟,或者,我们去找你,都可以。离婚这个坏名声,我们家也不是承担不起。不要以为我们被名声绑架了输不起。"
"妈,我回来,我回来!"电话那头的人急切地说着。
电话里又传出隐约的说话声,而外婆不想再听,她挂了电话。
"刘浩然,大人的事情,你不要搅合进来。"
"外婆,我可不可以改姓,不要再姓刘了。我改姓杨好了。"
外婆不说话,脸上闪过不易察觉的微笑,转身又坐到了妈妈的身边。
这个事情仿佛就此告了一个段落,没了下文。
刘昊然一天天地等着父亲回来,仿佛他回来了,所有的问题都解决了。他等着,当着父亲的面,好好地控诉他,如果可以,他甚至想用拳头去教训他,替他的妈妈出气。
他们没有等来刘浩然的爸爸,他总是推脱和客户有约,实在推不掉,一定尽快回来。直到有一天,他的电话也打不通了。
刘浩然心中火冒三丈,积郁的怒气无处可发。
而妈妈却气定神闲,外婆也没有表现得惊慌失措。
"一个犯了错,背叛了家庭的人,为了逃避责罚,就这样躲起来,消失不见了,实在不是男人所为!"刘浩然愤愤的对妈妈说道。
"刘浩然,他不回来,不见我们,这件事情就是解决了!你不用担心离开了他,我们就要喝西北风了。他的公司,只剩一个空壳。钱都在我的账号里。"妈妈说。
刘浩然望着妈妈的脸,一瞬间觉得她变得好陌生,她的男人背叛了她,和别的女人有了私情,还生了私生子,她在意的却是账号里的钱。
"妈妈,你不在乎了吗?只要把他的钱全部拿了过来,就可以了吗?你不要一个说法吗?"
"要一个什么说法?"妈妈反问道。
"他不仅是账号上的钱。你嫁给他这些年。。。看着过去的老照片,你们多么般配相爱。。。爸爸抱着小时候我的我,看上去那么快乐。"
"他也是另一个孩子的父亲。他抛弃了我们。爱这个词,他不配了。就连你的爷爷和奶奶,也和他断交了。为了他的爱情,他其他的一切都无所谓了。"
"他就那么爱那个女人,为了她,爸爸他甘愿放弃一切?爱情?是爱情吗?"刘浩然一瞬间,觉得"爱情"这个词好可怕,它是没有道德边界的东西。
"爱情!爱情多少钱一斤!"妈妈轻蔑地说着,"我和他之间再过去的某个时间,也产生过爱情,可是那东西到头来,不过就是一团空气,风吹一吹就不见了。"
"妈。。。"刘浩然望着陌生的母亲,说不出话来。
"你要争口气,好好学习,学一身本领。让他知道,放弃了你,他的损失多么大!"
"这两者没有关系的吧!爸爸什么时候在乎过我。我的中考,他连问都不问。"刘浩然想着,心里悲愤交加,看着妈妈的脸色也因此变得暗淡,赶紧说,"我当然会好好学习的,不过不是为了让爸爸看得起我。"
"好儿子!"妈妈用力拍了一下刘浩然的肩膀。
刘浩然看得出妈妈其实是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只是,她仿佛下定了决心一样,要把所有情绪都尽力藏起来。
"那。。。你们看样子没办法离婚了?他都不回来!"刘浩然觉得一阵失望,因为父母"离婚"是个非完成不了的仪式,这标志着与过去的离别,也标志着新的开始。而他没有想到,父亲就这样,躲起来不见人了。
刘浩然不明白这个事情为什么就此无疾而终,连一声再见都没有,父亲就像是消失了一般,妈妈也不再谈论他,不再打电话给他。外婆偶尔提起,被外公一个眼神就堵了回去。外公在这件事情上始终保持缄默,刘浩然看得出,外公也是忍受了巨大的痛苦的。这件事情,就像是暂时沉睡的火山,仿佛随时会爆发一样,让刘浩然每一天都预感着要有什么重大的事情发生。父亲这个人,仿佛成了一个禁忌,没有人愿意触碰关于他的话题。
这件事,少年的他无能为力。他想着去找父亲谈一谈,但是又不敢在妈妈面前提起此事。
只有外婆,趁外公不在家,还是会悄声和妈妈议论关于爸爸的事情,她们尽力躲着刘浩然,还是会被有心的他偷听到。
"这婚离不了,他在外面不管做什么,我都得担着干系!"妈妈说。
"状子已经早就交给了法院,法院传了很多次,他就是不露面。他竟变成无赖了!"外婆说。
"那怎么办?这么些年,我的真心都喂了狗了!"说着,妈妈就哭了下来。
"哭有什么用!你爱他又有什么用!作为女人只有把经济大权掌握在自己的手里,才永远不会输。我和你爸结婚这么多年,感情这么好,可我爱他只有7分。他爱我也只是七分。一个男人,永远都不可能把百分百的感情给任何一个女人,那么对等地,一个女人永远也不要百分百地爱一个男人,再喜欢也不行!你如果把这个想明白了,你就明白了,你此刻还在哭鼻子,是多么可笑!我知道你喜欢他,你从第一次见他就喜欢他。别再说他是我们找媒人介绍的啦!他就是你满心欢喜、真心想嫁的人,没有人逼你。你爱他爱的真真切切!你嫁给他,是自己掰着指头数日子嫁给他的,根本不是为了做个听话孝顺的女儿!真没想到,他为了那个不要脸的东西,你这个老婆他不要了,刘浩然这个儿子不要了,这么多年积累的钱也不要了!"
"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我以为,他把经济大权交给你,就不会乱来。一个男人把经济大权交给了女人,还有什么话可说的呢?可是,即便这样,我们还是没能看透他。他在外面藏了多少钱,我们竟一无所知。"外婆的口气听上去充满懊悔。
"那这个事情怪我了?怪我没有随他南下去做生意?"
"一个男人在外面做生意,有个沾花惹草的,也可以理解。当下,有多少人背井离乡出去闯事业的?也没见哪个人和另一个女人同居还生了孩子的!"
"这个挨千刀的,我见到他,一定要找人毒打一顿。还有那个女的,让我碰到了,我让她后悔怎么来这个世上的!"
"说狠话有用吗?现在最关键的是,你的情绪要稳定,要把这儿事情冷淡了处理。刘浩然马上要上高中了,如果这个事情影响到了他,那你就是以他的前程为代价,为那对狗男女的错误买单。婚离不了也好,那就别离了。现在这样子,离不离的,还有区别吗?老刘家那两口子,他们不能就装蒜了!天上又掉下个大胖孙子,他们说不定正高兴呢!你别轻举妄动,别联系他们,一切,由我来安排!这么伤害我的女儿跟外孙,任何人都不可以!我就是撒泼打滚,豁出去老脸敲锣打鼓骂街,也要让他老两口子把每个月的退休金都交出来给你和刘浩然!他们的房子也要立即过户给刘浩然!刘荣华敢不出现,我就折磨死他们老两口!你还年轻,等刘浩然考上了大学,可以再找一个!"
"我再也不要找了!再也不相信任何男人!"妈妈带着哭腔,又低声说了一句。
刘浩然听着,觉得脊背发了凉,他没想到知书达理、温润如玉的外婆会说出这些狠话,她在处理感情的问题的时候,只想着钱。在这一刻,他开始怀疑一切,他不明白,曾经真切的爱情、亲情有一天竟会变成赤裸裸的用钱计算的仇恨。而一个男人可以随时转身对另一个女人投怀送抱,不去计较给另一个女人带来何种伤害。
"所有的男人都不是好东西!"刘浩然忽然想到了曾经看到的,王君妍在一本言情小说的封面写着的话。
他想到这句话的时候,意念刻意地提醒了他作为男性的生理特征的存在。他是个男人,他确定无疑,而一墙之隔的母亲,一个成年的女人,此刻也对男人痛之入骨。他想到,多少次他想着刘响响穿着紧身T恤的样子享受着极致的快乐,那些隐秘而快乐的时刻,他从未感到内疚过。而此时,他怀疑自己这么做是否要接受道德的拷问。
他想到了刘响响,想到自己这么浓烈地喜欢着她,忽然有点害怕。他开始怀疑自己,是否有一天也会像自己地爸爸伤害妈妈那样伤害了她。她的眼睛告诉他,她一切都懂,甚至懂得更多。她只是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轻易表现而已。若有一天,他让她伤心地流了泪,像爸爸让妈妈伤心愤怒一样让刘响响陷入绝望,他觉得会杀了自己。想到这里,他一阵颓然,心里难受得几乎血液停止了流动。他本来想找个理由去刘响响的家里看她,然而,从此刻开始,他决定把这件事情淡忘,好在,他和她都还没正式开始。
"你也觉得我不是个好东西吗?"刘浩然自言自语问道,然后拿起画笔,熟练地画了一张画,那是穿着粉色裙子的短发的女孩子的背影,在雨中撑着一把HELLO KITTY的粉色雨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