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点半的时候,陆龟年起夜,看到卢汶的房间还透着光。她凑过去,敲了敲门,卢汶应了一声,过了两分钟,给她开了门。
房里堆满了书,从桌上一直堆到床上。这是继父和母亲共用的工作间,他们有课题或者有论文的时候,就会在这里熬夜工作。两人的工作时间一般会错开,因为需要留下一个人照顾两个女儿。卢汶刚送完她们回来,就进了工作间。两个人的学科相同,所以分别担任第一第二作者。
卢汶穿着睡衣,身上披着一件大衣。他揉了揉眼睛,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陆龟年突然想到了妈妈之所以会选择他的理由,她的语调也柔和了下来,“卢哥,还不睡吗?”
卢汶点点头,“比较急。关系到你妈妈的正高。这个课题很难做,所以还算比较有价值。”
诗集,专著,有的名字陆龟年熟悉,有的很陌生。陆龟年说,“要我给你泡杯咖啡吗?”卢汶摇摇头,“不用。元元,今天陆教授的事你不要忘了。无论怎么样,不要答应他。”
陆龟年有些扫兴。卢汶抬头凝视着她,“这件事很重要,元元。你知道吗,我刚刚问了我的研究生,那个小雯她没回寝室。”
陆龟年有些站不稳,卢汶想扶住她,她自觉地靠住门,扶住门把手。卢汶说:“快去睡吧。说这些就是想提醒你。不论怎么样,不要答应他。”
陆龟年知道,两人是老对手,就像刘备和曹操。但是卢汶这回说的恐怕是真的。她点了点头,说:“谢谢卢哥。”
她把门带上,去解决了生理问题。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她给王绩发了一条消息,是一句诗:“海日生残夜。”
“还不睡?”王绩回复他。他回复王绩:“半夜起来,想到你还在上网,扯两句。”王绩回复她,“到老徐家去了,今天熬不动了,再说明天还要见你。睡了晚安。”
她回:“晚安。”心想,自己是不是放低姿态了,要落下把柄了呢?
闭上眼睛,全是那个女研究生的画面,然后突然闪现出某些抽象的缠绵。她又羞又恨,像一个被抛弃的怨妇。但她的父亲一向道貌岸然,一向,所以不要紧。
不要紧的。什么都没发生。
所以,不要紧的。
。。。。。。
这一边的女研究生雯雯失眠了,她把房门上了锁,又用椅子堵住。她不想被觉得是随便的人。但如果老师真的过来,她又要怎么面对他呢?用什么表情?什么态度?她一边忐忑,一边翻来覆去地胡乱写她那首长诗。写了改,改了写。不知不觉,已经超过了几百行。
她想,老师也睡了吗?还是像我一样还醒着。
还醒着吧?还醒着吧。
陆贾醒着,因为严重的失眠。他反反复复地睡,然后反反复复被噩梦唤醒。在梦里,他已经故去了无数次。也被夺走了无数次妻子。但这都无法避开,只要闭上眼,他就会再一次开始活着。
这次醒来,是一次十字架上的处刑的结束。看了看手机,五点,已经凌晨了。
那个女孩大概在想自己要做什么,但他只缺一个人聊天。今晚聊了很多,他想知道自己有没有过先河,她是不是第一个。
多无聊的想法。陆教授因为这个想法打了个哈欠。五十岁的老人,除了虚荣心以外,不再有什么是滚烫的。这些都是放冷了的咖啡,而寂寞的心比冷咖啡更冷。
有女生喜欢是多么幸福的事,尤其是年轻的女生。这个时候,房里的文献、专著和卷宗都充满了意义,值得他一卷一卷地仔细审视。
但是爱治不好他这具身体,调养不好过多的熬夜而患上的失眠。他又在心里一遍遍地默诵亲子鉴定的结果,然后把一些媚俗的段落,一点一点从脑袋里清空。
现在只剩下他的女儿,证明,或者证明过石曾经属于过他。是爱的结晶吗?还是爱的化石?
他把灯打开,冲了一杯红茶。终于选好要看的书时,听到隔壁房间传来拖曳重物的摩擦声。
小女孩的梦,他也做过。他在研究生时,也曾梦见石会对着他发誓,从此不离开他。不过,又有什么誓言是真实的?是刻石记功的话?还是公示天下的史书?这些都是虚无缥缈的文字游戏,无非是应付,是场面话。当还是孩子的时候,应该相信这些,敬拜英雄。但他已经是教授了,这些虚无的互相拆穿的缝缝补补的补丁,他需要相信哪些?
他喝了一口红茶,继续看书。听到了敲门声,他说:“请进。”雯雯披挂整齐,陆贾穿着睡衣。陆贾先开口,“怎么了?怎么半夜来敲我的门?”
雯雯说:“老师,这个空调能制热吗?我刚刚被冷醒来了。”
陆贾说:“不行,你可以从我这拿一床被子去。我睡不着了。”
雯雯说:“不了不了,谢谢老师。”
陆贾继续看书,雯雯站在原地,或许是想多享受一会他房里的热空调。陆贾任她站着,也不请她坐下。他不紧不慢地翻着书,等着雯雯找他说话。
雯雯说:“陆,老师,我先去睡觉了,打搅您了。”
陆贾不回头,挥了挥手示意听到了。雯雯慢慢把门带上,陆贾听到脚步声,然后是关门声。他看了看钟,五点十五。看到一旁日期,他突然想到后天就是前妻的生日。
于是,陆龟年收到了他的消息,“元元,后天是你妈妈的生日。记得发条短信给她。”
陆龟年回复:“我记得。” “爸爸,怎么还没睡?” 她犹豫了一会,又输入:“你是不是和女研究生睡在一起。”
陆贾回复:“元元,不要乱想。她睡在隔壁房间。她送我到家,已经很晚,所以留她睡客房。” “记得就可以了。你是起夜吧?赶紧去睡。”
陆龟年松了一口气,给陆贾发了一个爱心。她仿佛解脱似地躺下去,心里一遍遍地念,他只是留研究生睡在客房。太好了。
他还是那个爸爸。
她闭上眼,很快就睡着了。然后六点的闹钟响起,拉开窗帘,太阳还没有完全出来,天空中还长着一点一点黑色的霉。石伯玉来敲她的门,“姐姐,该起了。爸爸说你昨天没睡好,所以让我来叫你。”她伸了个懒腰,一边应答着石伯玉,“好,卢卢,我起来了。”
接着就是流水线。石伯玉吃了早餐,去上早自习。陆龟年晚她一点,跟石婉钰聊了会天,也背上书包去学校。八点上课,七点到校。她六点五十八推开教室的门,教室里没有一个人。王绩大概会迟到几分钟,她把窗户打开,晨风把她一口气吹醒。
七点五分,王绩揉着眼睛到了教室。陆龟年把面包递给他,“吃吧。你肯定不知道又从哪里赶过来的。”
王绩接过面包,对她说了声谢谢,虽然他按时赴约,但这个状况怎么聊天?他吃了几口,趴在桌上睡了过去。陆龟年看着他的侧脸,一直到有人叫她的名字。是她的同桌,原来已经七点二十了。
看一会错题,然后是七点四十,所有人都坐上了座位。七点五十八,老师进教室;拿出教科书,打预备铃。王绩被推了一下,从他的桌上弹起,结果又被老师数落一番。
八点,铃响,开始上课。全校安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