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开回去的路上买够了三个人几天的干粮,到了柳宅便着手打包行李。
柳庭南看她利落地收拾着行李,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心里隐隐一跳,抓住了柳开的胳膊,狐疑道:“你这是怎么了?这么着急忙慌的?”
柳开摇了摇头,嘴里说着没事,走到柜子边上将柳庭南和李文远的衣裳也拿了出来,另外打包成两处。
柳庭南被她搞懵了,“没事你收拾行李干嘛啊?”
突然想到她几天前向自己打听的打手,结合她这几天总是早出晚归的情况,心下一跳:“你不会真雇人去揍了那狗官吧?”
柳开点了点头,道:“蒙着麻袋打的,应当不知道是我。不过就算猜到了也没事,他很快就没时间理会我们了。”
她这人说话向来严谨且面面俱到,又接着说道:“雇的人有些不靠谱,为了避免被抓,还是先整理好东西,跑的时候也能快点,不至于路上挨饿。”
柳庭南向来心大,也未做他想,乐呵呵的,笑道:“行啊,反正你们也考不成了,待在这京都里也没用,临走前好歹出了一口鸟气!”
柳开笑了笑,并不多做解释。她确实是做了两手准备,不过不是为了逃离京都。李文远的事无非就是他那个乡长从中做梗,他们三个也算是同行过一段时间,李文远遇到了这种事她看到了就不会袖手旁观,再者这京都就这么大,保不齐其中两个都会被牵连,既然走正规的通道无法参加省试,那么她就另辟蹊径。
李文远的烧已经退了,毕竟年轻,养了没两天消瘦凹陷的脸颊便又充水一样饱满起来。三个人时刻准备着一有风吹草动就拿着包袱跑路,只不过人终究不是似之前那般阳光,这几天几人的话明显少了很多,只有李文远时不时的咳嗽声打破着这难捱的沉默。
“家里的米快没了!”柳庭南将米缸剩下的一点碎米捡起来扔进盆里,冲着院子里的柳开喊道:“今儿我跟你一起出去,得去扛些大米回来!”
柳开应了一声,搁下手中的笔,这几日意外地风平浪静,时间一点一点流逝,她的心也慢慢往下沉,为了不在两人面前表现出来,她不得不写些大字来保持平静。
人是铁饭是钢,她和李文远早先就接着帮着书塾誊抄书籍的活来赚些买菜钱,抄累了便让柳庭南替上,她毕竟是写惯硬笔字的,就算有几年地积累,也只能算得上工整,与她相比,李文远的字就写得极好,潇洒大方、恢宏大气,看不出丝毫练出来的痕迹,好像他本来就是那么写字的,一笔落下,一蹴而就。
她想着人不可貌相,但字如其人。
傍晚的晚霞很美,似火的红色铺满了半个天际,红得热烈却不灼人,柳开背着竹篓,脚步放缓。
临近夜晚,摊贩渐渐多了起来,只是越走越发现一个怪象,这是一条十字形的商业街道,十字路口处往上为北,往下为南,往左为西,往右为东。大一点的商铺如酒肆、绸缎、金银首饰都在主路,像柳开要去的一些小的书塾就在主路延伸开去的岔路里,既没有主路的人流喧嚣,租金也更为便宜。
再环圈往外,就是一些住宅了,普通百姓也住不起这样的地段,多是一些官宦人家,少数南北来往人脉强劲的富商。
以往这时候不说如晚些那般热闹,但该开的店铺还来的人也都来了,今天南街的一溜到头却是店门紧闭,就算是不得已路过的都是来去匆匆,仿佛是一瞬间被设了什么结界。
两人找到书塾,将抄的书交了,老板是个留着八字须的矮胖男人,对柳开他们这种字写得好交书交得勤快的书生很满意。
“后生,好好干,你们也别觉得做这活没出息。先前有一个书生在我这抄了几年书,就是因为抄得勤快,人又仔细,那书抄得哟,一个错漏字没有。我看他生活拮据,便给他涨了工钱,不仅满足了温饱还娶上了媳妇!你们看,这是多好的事!这样吧,你们要是能保证在我这抄十年书,我一本书就给你们涨半个铜板,怎么样?我可是看你们做人实诚,把你们当自家孩子,考虑看看。”
“老板,半个铜板就能娶上一个媳妇,你真是功德无量啊!”柳庭南捏着嗓子直笑,将抄了五本书换来的两个铜板递给柳开。
柳开将钱收进钱袋里,手颠了颠,面无表情地说道:“老板,我也把您当自家人,我看您这干得也挺辛苦的,不然我就委屈委屈自己,将您这店盘过来一段时间,保证让你一个月之内便能再娶上三门姨太太,您看看怎么样?您也考虑看看呗。”
黄老板脸上一阵尴尬,尬笑道:“柳兄弟,你这小弟说话真厉害。”
“噗嗤!”柳庭南没忍住笑了出来,道:“行了行了,别互相寒碜了。黄老板,南街那边怎么个事啊?死人了?”
“呸呸呸!这话能乱讲吗?百无禁忌百无禁忌!”黄老板矮胖的身子掸了掸,压低嗓音道:“下来个大人物,官兵把整条街都围起来了,什么也打听不出来,小心着点,可别撞上。”
“大人物?谁啊?”
“嘿,你问我我怎么知道啊?别在这磨叽,赶紧回去抄书去,你还不如你这个小兄弟呢,整天没个正形……”
柳开低着头,默默地收拾东西跟在柳庭南后头,路过南街路口的时候不经意地瞥了一眼,一队穿着铠甲的士兵正朝外走来,她不敢多看,低着头走了。
“柳开弟,你以后干脆就留在我这吧,反正有那狗官在一日,你这仕途也走不通,不如咱们三人结伴过日子也不错。”柳庭南嘴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双手搭在脑后,双腿走路外八,没个正形。
“你想得倒好。”柳开声音很低,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柳开和李文远来了之后,柳庭南每天都有人做饭,衣服有人洗,宅子里的几间常用的屋子也有人一起收拾,原本孤身一人冷清清的生活突然有了人气,这日子突然就过得有了点滋味。
对他来说,当然是比以前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你若是放心不下你爹娘,也可以把他们接过来,反正咱们有手有脚,在这京都饿不死的。”
“算了吧。”
她声音发闷,柳庭南不知道她家的特殊情况,若是把她娘接过来,那这一屋子的人都不用干活了。
她心里揣着事,也不与他多说,说完话后后便回了自己的屋子。
前几日她雇人揍了孙二,又给了他一个天大的难堪。那孙二不是个吃亏的主,顺着她故意留下的线索一定会去找那狗牌官的麻烦,闹得小了,说不定他们可以趁机浑水摸鱼重新拿回考牌。闹得大了,那便更好,牌官收钱虽是私底下约定俗成的事,但既然是孙二吃了亏,不管为了面子还是里子,左相也会为他这个儿子做主,小则能清理这个狗官;大则,天子脚下,若是传到皇帝耳朵里,圣怒之下,说不定另有转机
可惜这其中任何一种,都不会像今日这般风水浪静。
南街确实是当初贡生领牌所在地,可为什么会有重兵把守呢?孙二能调得起兵吗?黄掌柜口中的从上头下来的大人物又是谁?
谁会管这样的破事?
她想来想去没头绪,干脆磨墨抄起书来。借以平心静气,安定心神。
在自己屋子里待了没多久,就听见柳庭南在屋外唤门,只好搁下笔走了出去。
“李文远不见了,方才出门给他端的药也还放在桌上。你说这大晚上黑灯瞎火的,总不能出去散步吧?”
散步自然是不能的,只怕是去找那对李家父女了。
柳开有些后悔,李文远放着家中不能自理的父亲,独自跨越山水而来,将所有的希望都放在这次省试上,期望能光耀门楣,让父母能过上好的生活。怎么都不可能如表现出来的这般认命。
柳开突然想起与他的那番对话,心越发往下沉。
……
发热的劲儿过了,李文远的眼窝有些凹陷,原本明亮的眼神此时暗淡又无神。
“柳开兄,仕途毁了,就这么轻易咳咳咳……”
他撑着床的双手指节发白,弓着腰咳得惊天动地,柳开放下书,上前替他拍着背,好一会儿才停了下来,但咳嗽的人已经没了力气。
他平躺在床上,显得孤独又绝望。
好久才听得一声叹息:“这就是命吗?可是我不甘心呐……”
……柳开按了按发酸的眉头,深吸了一口气。
“咱们兵分两路分开去找人,记得打探离南街较近的酒楼。”
她神情严肃,弄得柳庭南的心七上八下,点头应下,两人提着灯笼就往外走。
月色依旧,柳开在黑暗的小巷里奔跑,身上散发的热气与空气的潮热慢慢融为一体,她一间间问过店小二,皆是一无所获。
她擦了擦脸上的汗,眼见着一支骑兵从面前的街道跑过,百姓们围在一起窃窃私语。
“那狗官终于被抓了!真是太快人心!”
“抓是抓了,但交了的银子也要不回了。”
“不过你们不觉得奇怪吗?这私银制度暗地里进行了这么多年,上头分明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怎么这次突然就出了事?”
“你管这么多干嘛?那狗官德行有亏,说不定是得罪了哪个大人物,被借机收拾了。”
“抓了他又能怎么样,抓了一个又来一个,说不定银子收得更狠!”
“我瞧着不会,这次说不准是要彻底废了。你没看那马车上的标?我有幸见过一次,嘿嘿,那是你们都想象不到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