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回到柳宅,正好碰上手提两只老母鸡的李文远,母鸡脖子上豁开一个口子,低垂着鸡头,鸡血正嘀嘀嗒嗒地落在青石板上,晕开一朵朵红梅。
柳开、柳庭南:“......”
“两位柳兄。”李文远注意到他们的视线,将死鸡提起来横在两人面前展示,笑道:“这鸡力气大,我嫌他们折腾,在路上便顺手宰了。”
柳开想着这人实在不会看人脸色,是个十足的傻大个。
“这鸡还能挠人呢?我说你这这大半天不见,不是去偷鸡去招惹了哪家姑娘吧?!”
柳庭南捏着鼻子,嫌弃地往后躲,李文远那双肌肉结实的手臂上确实有抓痕,看着却不像是鸡爪子抓出来的。
本是一句玩笑话,没想到李文远瞬间变了脸色,那双比柳庭南大了一倍的眼睛眼神闪烁。
“柳兄莫要胡说,我没有,我没有......”
这是典型的此地无银三百两,只是李文远看着这么一个朴实无华的人,难不成在京都里还有个相好?
柳开不是个爱探听别人私事的人,再说她初来乍到,对这个世界的基本规则还没整明白,心里仍然没有安全感,就更没有心思去了解一些八卦。
柳开不问,自然有人会问,吃了一顿饭的功夫,李文远已然“坦白从宽”地差不多了。
夹起一大筷子野菜拌饭咽下,喝了一大口鸡汤,含着鸡肉的嘴里俐落地吐出鸡骨头,柳庭南敲了敲碗:“所以你就一直受那老货威胁?”
“也不是威胁。”李文远声音低弱,很有抬不起头来的意思。
“家中双亲一直受乡长照拂,李小姐平日也是知书达理、温柔可亲。”
说着说着便红了耳根,想必对那乡长的女儿很有好感。
二柳对看一眼,心里十分不以为然。
真正温婉贤良的姑娘家会将人挠成那样?
李文远是家中独子,父亲在地里干活时被老黄牛踩断了腿,家里越过越惨淡,实在揭不开锅了倒也有相熟的邻居多烧几碗饭菜,那乡长见他好学,便让他给自家儿子当伴读,李文远也因此能继续读书。
谁知前年的乡试,李文远得了个第一,乡长儿子屈居第二。这第二名就与贡生名额失之交臂了。
贡生往上便有机会得见龙颜,多少寒门子弟苦读多年就是为了这一次翻身的机会。
乡长自然不甘心,虽然自家儿子不成器,但幸好有自己这个爹,乡里文书全是他在看管,只要李文远自动放弃这次贡生考试,他暗地里将名帖一换,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偷天换日、狸猫换太子。
“呸呸呸!”柳庭南嫌恶地在鸡肉上戳来戳去,咽下鸡汤的嘴巴里吐出几口并不存在的唾液,道:“所以你便屈服了?”
“不!”李文远摇头,想起寒窗苦读十几年,想起瘫痪在床的父亲殷切的目光,难得坚定:“这是我辛苦得来的,怎可拱手让与他人。”
柳庭南调笑道:“不管你那柔情似水的李小姐了?”
李文远瞬间就红了脸,求救地看了柳开一眼,嗫嚅道:“乡长与李小姐的恩情,待我中举再行报答即可。”
见李文远不是个读书坏了脑子的犟秀才,两人也不再多管,开始说起两人今日遇见的情况。
话毕,三人脸色都有些不好看。
柳开倒是不介意交个考试费,毕竟在现代时这证那证的钱交得多了,早就习以为常,只是她现在兜比脸干净,吃了这顿愁着下顿,温饱都成问题,哪里能拿出闲钱来?
至于柳庭南——她家里带出来的一半干粮都进了他肚子,如果不是剩了间屋子能遮风避雨,就是一个只出不进的赔钱货。
“我有钱!”
李文远咬了咬牙,站起身解着裤腰带,将绑在腰上的长布包拿了下来,扯着布包一角就往下倒。
哗啦一声响,眼见的缝补了几个颜色的钱袋里滚出一堆圆钱,有的从桌子滑到了地上,卷起了地上的灰尘。
柳庭南眼睛都直了,僵着手指头数数:“一个,两个,七个.......十个,行啊兄弟,你哪来的这么多钱啊?”
五两银子,够柳开他们家一年开销了。
“李家姑娘相赠?”柳开问。
“嗯。”李文远这会儿连眼都带上了红尾巴,眼神都羞得不敢瞧人了:“他们硬要给,我便拿了,以后再还便是。”
“呵。”柳庭南目瞪口呆:“你可真是个人才啊。”
“只是暂借,我立了字契,与李姑娘一人一份,必不会违约。”
“柳开兄,这一路多亏你照顾,这钱你拿着吧。”李文远将几个圆钱推到她面前,一脸真诚。
柳开摇了摇头,道:“我只拿两个,而且这钱是我向你借的,等到会闲余,会连本带利地还予你。”
李文远的钱也是借来的,再者以那李家父女的脑子,不知道会借题发挥搞出什么事来,他自己显然也知道,点了点头没有反对。
钱的事情解决了,三个人也算是解决了心头一件大事。
柳庭南搬了把凳子靠近李文远,撞了撞他的肩膀,问道:“你早就知道那些个狗官要收银子啊?”
李文远看了他一眼,神色有些奇怪:“这是每年的惯例,柳兄不知道吗?”
柳庭南早些年也考过科举,但他情况特殊,走的不是正常路径,此时被问起倒是有些难以启齿。
“上京之前乡长便提醒过我,说今年发放考牌的那位大人喜好与常人不同,最为仰慕晏大人,今年只有得了晏大人字画的才能通行。我还想着此次没机会了,心里还发愁呢,幸好幸好。”
晏修晏大人,当今宰相,生性风流,所写诗词有如“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无穷无尽是离愁,天涯海角寻思遍。”诸如此类描写男女之情的。
馆阁文臣之中对他仰慕推崇者众,收藏字画倒是不足为奇。
清凉井水泼了脸,一轮弯月挂在暗夜之中,群星被厚重的黑云遮盖,两旁杂草处传出的虫鸣伴着屋内传出的呼噜声。
她睡得不安稳,迷迷糊糊之中念起异世的父母,不知道他们过得好不好,不知道自己在这个架空的年代还会遇上什么样的人,乡中朴实的父母无她提醒催促的这段时间是否会按时吃饭......
这次醒来之后那极极不稳定的“嗜睡症”就没再犯过。
她所处的年代算是个太平盛世,但贫苦人家不愿碌碌无为更多的就只有走科举这一条路,想起李文远今日提了一嘴的那位晏大人,她年少读书时倒是真心拜读过他的文章。
“自古及今,佳人才子,少得当年双美。且恁相偎依。未消得、怜我多才多艺。愿妳妳、兰心蕙性,枕前言下,表余深意。为盟誓。今生断不孤鸳被。”
柳开当初念书的时候,只道这少年得志的宰相大人定然有许多红颜知己,至于诗词之间的男女情思却是半点没有领会,只恨不得将这诗词书页翻烂嚼尽咽入肚中,童试默写时能够顺畅地得分。
也就是当初下了苦功夫,如今只略微一想,这淫词艳曲便如展开的泛黄书页一一呈现在脑海。
晏修得家族福荫,年少凭借父亲三品大员五年限满做了侍郎,一路仕途顺畅,后来轻而易举当了宰相。
柳开有时候不得不承认,投了个好胎能少很多麻烦事。至少不用如她一般长途跋涉为考试钱焦头烂额。
晏宰相好做花间词,词藻风流,传闻常与宅内十八房小妾把酒吟诗、高歌漫舞,琴瑟欢笑之声逼走了左邻右舍。
略一想那发牌官的嘴脸,再结合这艳曲,自己贫苦百姓不得人权,宰相大人高坐金殿左拥右抱无病**。
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晏修在七月的天无端打了个喷嚏,旁边伸出的纤纤玉手及时端上一杯热茶。
“大人,更深露重,早点歇吧。”
晏修停下笔,太阳穴突突地疼。一觉睡醒回到盛年之时,过往云烟成了未知之事。
前世见那人时她早就是帝王身边最年轻的宠臣,口齿犀利,舌战群儒,立于狼群虎豹之中仍不失风采。只恨那时自己双眼蒙尘,她待自己虽表面恭敬眉眼间全是坦荡的不在意,所以便寻脑中记忆,竟然不知道她入京前是何方人氏。
人广地阔,就算是他派人挨家挨户去寻,也不知道寻到何时。
眼看着左盼右盼盼来了当时轰动一时的那一场科举,心中又是兴奋又是焦急,只希望能早点找到那个人,别让她再受那些委屈,也算全了朋友之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