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赵天宇瞪着眼睛,像是电影里的慢动作那样,缓缓倒在地上的时候,阳光正好从窗帘的缝隙里透进来,照在周睦平静的脸上。
周睦靠在墙上深呼吸了几次,发现自己手里还紧紧攥着菜刀。
把刀扔进洗菜盆里,疼痛感才后知后觉的传进到脑子里,流进四肢。
紧接着,恐惧与不安也随之而来,周睦心脏剧烈地跳动,好像一头被困在胸膛里的野兽,四处乱撞寻找着出路。
周睦撑着厨房台面,努力压制着,想要冷静下来。
可是哪有那么容易。
赵天宇还躺在地上,血从他被割断的喉咙里、嘴里,源源不断地涌出来,每一秒都在提醒周睦,她刚杀了人的事实。
几分钟以前,赵天宇还是个举着扫帚杆子追着周睦打的、活生生的人。
现在,他就那么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生命已经彻底从他的身体里消失殆尽。
我杀人了,周睦想。
半小时前,小羊村菜市场。
“赵老哥,给我称两斤肉,要三层五花的,肥点的啊,诶,就要这块!”王大婶脸上带着藏不住的笑意。
“这块啊?”赵老头从摊位上站起身来,“你一大早上笑啥呢?中彩票了?”
王大婶笑眯眯的,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绣的钱包:“我家媳妇儿今天早上生了个大胖小子,足足八斤八两呐!可不是比中了彩票还高兴!”
“嘿嘿,那好啊。”赵老头有点不情不愿地笑道。
“你家媳妇儿咋还没动静呢?这都几年了一个都没生出来,别是不能生吧?”王大婶带着炫耀的口吻,似乎觉得自己有了孙子就高赵老头一等了。
“我们还想过几年两人世界呢。”赵天宇有点憨憨地朝王大婶笑。
“不是我说啊,你这么大年纪了,也该早点生个孩子了,你们老赵家就你一个儿子是吧,现在不生过两年就来不及啦!”
“是是,二十二块,你给我二十就行。”赵天宇赔着笑,把装着猪肉的袋子朝王大婶递过去。
王大婶低着头在钱包里数钱,半天才把一打零碎的一块和五块拿出来,甩在摊位的猪肉上面,接过赵天宇手里举了半天的塑料袋转头走了。
赵天宇把摊子上贴着猪肉的现金一张张拣起来,数了两遍,都是18块。
赵天宇把钱放进摊位下的抽屉里,一抬头正好对上赵老头拉得老长的一张驴脸。赵天宇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咋了爸?”
“我赵老头命苦,一大把年纪了都没抱上孙子,人家打我脸都不能还手!”
“谁打你脸了?”赵天宇明知故问地打了个哈哈,想要敷衍过去。
“老王太太!年纪轻轻的就当奶奶了!这下好了,孙子孙女全都有了,以后还不得横着走!”
赵天宇微微皱眉道:“小睦前阵子不是刚胎停了一次吗,医生说让她好好养养。”
“养养养!养了一年了!就知道吃我这点老本!”赵老头气哄哄的,站在那指着赵天宇的鼻子就骂,“你现在就滚回家给我生孙子去!生不出来就别给我出门!我老赵家没有你这么没出息的儿子!”
“爸,我……”赵天宇话还没说出口,就被一巴掌打在脸上。
赵天宇看看赵老头,把围裙一脱,回家去了。
赵老头想抱孙子不是一天两天了,每天晚上饭桌上都要催上一催,但像今天这样发火还是头一次。
赵天宇摸着自己的脸,越想越气,决定回家打周睦一顿出出气。
反正他打周睦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她还能跑了不成?就算跑了又能跑到哪去呢?谁家不打老婆呢?而且周睦爹妈都死了,谁还能来找他算账?
赵天宇冷笑一声,周睦爸妈不是明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人,还是把周睦嫁给他了吗?如果他们还活着,说不定会劝周睦生两个孩子以换取男人的怜爱呢。
赵天宇越想,越觉得自己厉害得不得了。他以后肯定也是个赵老头那样,在村里有头有脸的人物。
赵天宇推开前院大门,没看见周睦的影子,拿着扫帚就进了屋。
周睦正在厨房里拿瓦罐煲汤,一见赵天宇拿着扫帚,本能地缩了下脖子。
赵天宇拿着扫帚一步一步靠近,周睦不停地躲向墙角,但还是拦不住两个人的距离越来越近。
周睦一开始挨打的时候,还会想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是不是没能保住肚子里的孩子惹赵天宇生气了?是不是她从自己的工资里拿出五十块捐给查出癌症的同事让赵天宇不满了?
时间长了,周睦终于想明白了,不论她有错没错,只要赵天宇想,就可以打她一顿。有时候赵天宇走路被石头绊了一跤,都能成为周睦挨打的理由。
“你怎么生不出孩子来!我整天在外面被人戳脊梁骨,就是因为你肚子不争气!”赵天宇喊叫着,挥起扫帚。
周睦低头躲过,跑到另一个墙角,但害怕的眼泪还是本能地流下来。
“还会跑了!孩子生不出来,躲得都是挺快!”赵天宇发疯似的吼叫着,一扫帚打在墙上。
周睦伸手去抢扫帚,被赵天宇一脚踹倒在地。接着,扫帚杆子劈头盖脸地打下来,周睦想,可能今天她就要死在这了。
然后手一伸,她摸到了赵天宇挥舞扫帚时碰翻在地的菜刀。
那是一把水果刀形状的切片刀,比正常菜刀要轻一点小一点,正是周睦日常用得最顺手的那一把。赵天宇回来之前,周睦刚把它擦干净放在砧板上。
勇气从拿菜刀的那只手上传遍全身。周睦举起菜刀,对着赵天宇的小腿肚子,毫不犹豫地就砍了下去。
“好啊,还学会还手了!”赵天宇低下头抹了一把腿上的血,似乎觉得周睦不再逆来顺受让他很没有面子,举起扫帚又要打。
手还没落下,赵天宇就感觉自己肚子上怪怪的。低头一看,刀尖已经插进身体里,而刀柄还被周睦紧紧捏在手里。
赵天宇彻底被激怒了,把手里的扫帚一扔,俯下身来,一只手握拳砸在周睦脸上。
周睦脑子嗡嗡直响,但思路却异常清醒。她知道之前赵天宇打她只是为了出气,并没有想要她的命。这次不一样了,赵天宇眼睛里露出的凶光正明确地向她传递一个信息:今天,不把你打死,老子是不会罢手的。
周睦把插在赵天宇小腹上的刀向下抽出来,反手就划向他的脖子。
血从赵天宇的脖颈上喷射出来,洒了周睦一脸。赵天宇顿时被抽走了全部力气一般,瞪着眼睛缓缓倒了下去。他似乎是想捂住自己脖颈上的伤口,却已经连举起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周睦撑着地起身,斜靠在灶台台面上。她能感觉到脸上的,赵天宇的血,流淌下来,滴落回地上属于赵天宇的血泊里。
深吸了几口气之后,周睦才把手里的菜刀扔进盆里。刀上的血迹四溢,在盆里开出一朵花来。
周睦不禁回想起赵天宇上门提亲那天。
“我们家周睦要去镇里上高中的,不想这么早就嫁人。”周睦她妈说。
“我们家条件可是村里最好的,想要给我们家当媳妇儿的多的是。”赵老头说。
赵天宇拦了拦赵老头:“周姨妈,我是真的喜欢周睦,从小就喜欢她。我肯定会对她好的。”
赵老头抢着开口:“我们家开养猪场的,你们祖上积德才能碰上我们家这么好的条件!而且你们家周睦都不是个黄花大姑娘了,天宇还愿意娶她……”
“你说什么!”周睦她爸愣了一会,才愤怒地开了口,“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是不是胡说八道你不清楚吗?周睦被强-奸的事你以为我不知道吗?”赵老头一脸小人得志的表情。
“爸!”赵天宇低低朝赵老头喊了一声。
“爸!你小点声,别让别人家听见了。”
“你怕什么!丢人的又不是你!”赵老头说,“要不是因为天宇喜欢你家周睦,我们什么样的找不着!你要是不想我们把这件事说出去,就好好想想吧!”
“你们怎么知道的?”周睦她爸泄了气,“是谁跟你说的?”
“你管我怎么知道的!你就只需要知道,除了我们天宇,没人愿意要你家周睦了!你要是不把周睦嫁给我们天宇,我保证全村都知道,你家周睦,是个被强-奸过的烂货。”
周睦她妈见形势不对,赶紧把她推到院子里去,关上了门。
被强-奸的恐惧回到了周睦身上。按理说隔着薄薄的一道门,屋里的声音应该是很清楚的,但周睦脑子嗡嗡直响,愣是什么也听不见。
也不知道他们在屋子里说了什么,说了多久,反正直到赵老头带着赵天宇离开她家,周睦还没反应过来。
结婚以后,有一次赵天宇喝多酒说漏了嘴,周睦才知道,当初强-奸自己的,就是赵天宇。
在那个夜里把自己打晕,拖进树林里的,就是赵天宇这个畜生。
可是她又能怎么办呢?她能跑吗?能跑到哪去呢?那个谁家的媳妇跑了,不是被抓回来活活打死了吗?
更别提她刚怀了孕,飙升的激素时时刻刻都在提醒她,孩子才是最重要的。过去的都过去了,只要赵天宇以后对她和孩子好就够了,不是吗?
她爸妈在她结婚不久之后就死了,她连个娘家都没有了,她和肚子里的孩子,就只剩下赵天宇了。
再后来,赵天宇就开始打她了。
她的孩子可能也是这么没的吧。周睦一直在想,是赵天宇打她打得太狠导致孩子死掉了,还是自己身体太差不抗打才没能保住孩子。
周睦只知道,我妈死了,孩子也死了,下一个就轮到我了。
于是她一直等着赵天宇哪天发起疯来,能把自己送上路,去见她尚未出世的孩子小茉莉。是的,周睦已经给孩子起好小名了,叫小茉莉,因为怀孕之后她就格外喜欢茉莉花的味道。
可是,周睦在赵天宇眼中,看见没有一丝感情的纯粹恶意之后,突然觉得,不能这么不明不白地就死了。
我要给小茉莉一个交待。我要给小茉莉报仇。
恍惚间,周睦看见小茉莉把刀放在了她触手可及的地方。
她伸出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