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摇摇晃晃,路上的石子颠的沐轻姿都要吐出来了,再加上股尾处骨头可能受了些伤,碰不得,一碰就疼,她脸色不太好,可依旧故作镇定。
沐抚秦看着女儿,“站起来,会好受些。”
她双手抓紧扶杆,缓慢站起,动作有些怪异,确实,反胃的感觉是减轻了,“爹,今天的病人?”
“嗯,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沐抚秦闭上眼睛假寐,“裕王本来和我这种草民是搭不上关系的,不过,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我应他的邀,不过是还人情罢了。”
他不再说话,沐轻姿也不敢打扰,徒留一路的沉默。
朦胧的月色消失,月不知躲去了哪里,浓墨一样的天上,连一丝星光都不曾出现,漆黑的夜路一望没有尽头,终于,前方悬空处有一点亮光,是家门口围墙上的油灯。
马夫架着车走远,沐轻姿推着轮椅走进屋内,擦起火点亮堂前。
她像往常一般帮父亲收拾好屋子,准备拿起一盏灯去她的左屋,沐抚秦开口道:“王妃的病不简单,切不可声张。”
沐轻姿稍微一愣,随即恢复正常,“明白。”
几天后。
天蒙蒙灰,像是要下雨,今日还要去山上抓些草药,得赶上下午就去送药方子,倘若现在出发,应该还来得及,沐轻姿背挎好布袋,拿上小弯刀,带着水壶出了门。
沐抚秦也早早起了床,准备好给苏策的方子,他在门前挂上牌子。
闭门,客谢。
风中有丝丝微动,“谁?”良久,无人应答,他细致地吸了吸空气中突兀的气味,脸色一变。
沐轻姿有些吃力,晨时还是有凉风的,不至于汗布满襟,她拿着弯刀的手微微颤抖,布袋已经装得鼓鼓囊囊,是时候回去了。
上山难下山易,她擦了擦头上的汗,舒展了腰,风从衣服的缝隙钻进去,滑遍了半上身,冷得她直打激灵。
“哼~哼哼哼~”她哼着小调,一步一蹦哒,松懈了平常紧绷的小脸,这或许是沐轻姿唯一感到放松的时刻。
临近山脚,她深呼吸,恢复正经模样,爹爹会在一颗老树旁等她一同回去。
“爹…”呢?
老树旁没有熟悉的身影,沐轻姿尝试又叫了几声,依旧没人回应,她可不认为是爹爹突然兴致起了,要和她躲猫猫,沐轻姿握紧斜挎在肩上的布袋,快步向家里跑去。
越来越近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呛鼻的熏烟味,沐轻姿欲发不安。
沐抚秦父女俩住在柳树村的最边缘,再向远处去就是层层峦峰,她采药的地方与茅屋隔着一座小山,此时,茅草屋的屋顶已经被赤红色的火覆盖,它扩张着爪牙,屋梁被舔舐的一干二净,徒留黑压压的碳灰。
灼热的火喷发着剧烈的气息,浓厚得让人睁不开眼。
“爹!”沐轻姿将布袋丢下,撕下衣料用水浸湿,捂住口鼻,冲进火场。
屋子里被火焚烧得几乎没剩下什么,房梁上还有火正在继续包裹着,试图侵蚀底芯,火还在上升。
沐轻姿环视里屋,床上没有人,隔间也没有,“爹!”
她急得快哭了,怎么办,怎么办啊?
“咳…咳咳…”火势太大,衣料上的水已然被蒸发掉,颗粒状的烟袭进口鼻,肺部也像燃烧了一样,痛苦不堪。
可是还没找到爹爹,她不能走,走了爹爹一个人怎么逃出来?
“爹爹!你在哪?”
角落传来微弱的叫喊声,“轻姿…”
她注意到了,沐轻姿不顾横在面前的碳木会把手心烫伤,她用力搬开。
果然,男人被压在倒落的药柜下,一旁的轮椅已经被烧得看不清真实面目。
“…轻姿。”沐抚秦趴在地上,奄奄一息。
“爹,我现在带你出去,你别睡,千万别睡了…”沐轻姿用力推着柜子,可是怎么推也推不动,不仅仅是因为重,还有高温,原本细嫩的小手此刻血肉模糊,黑的吓人。
推不动啊…怎么办,谁能来救救她们,来人啊!
沐轻姿眼睛睁不开,不知道是眼泪还是被烟雾熏的。
火势将要延续到这里,明明离出口没有几步却让她觉得远在天边,她的身体愈发无力,最后瘫软在地上。
要死在这里了吗…
沐轻姿意识已然不清,恍惚中她仿佛看见了已经过世的母亲的脸。
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去见娘亲了…
龇牙咧嘴的大火笼罩住小院里的茅草屋,这里的天都变成了土黄色。
大概是天无绝人之路,那雨来势之快,使悠然在晴空盘旋的孤鹰来不及躲避而被击落,雨脚之猛,竟能把熊熊烈火覆盖的屋舍一瞬间打得烟尘滚滚。
原本气焰嚣张,现在只留下苟延残喘的黑烟。
李三草是来看病的,这几天腰酸背痛,头晕脑胀,鼻涕直流,前几天的营生算错了账,被母老虎骂的晚上不敢上塌,看了好几个大夫,花了他整整五十两银子,病情还加重了,真是祸上加祸。
柳家村有沐神医,如果不是他家离得远,银子怎么可能会被那些江湖神棍骗走,李三草暗声骂了句。
山路越走越陡,而眼前的场景让他吓傻了眼,险些跌坐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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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二皇子的伴读,苏知节常常跟着苏子显弄鬼掉猴,像往常一样,他们逃课了。
这一次苏子显偷偷摸摸的嘀咕着说,要带他们去一个好地方。
这路越走越熟悉,苏知节抓住面前带路,异常兴奋的苏子显,说:“这不是去御花园的小径吗,你带我们来这做什么?”
兴奋的头子回了一个安抚的眼神。
“…”
要知道,平时几个混蛋小子不愿意上课,夫子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御花园平日里不向外开放,只留皇帝与嫔妃们嬉戏作乐。
如果被人知道皇子们无心读书学治世,而去窥视后宫嫔妃,可以想象皇帝铁青的脸,还有即将挥在身上的,来自长辈手上的荆条。
简直丢家族的脸!
小齐鲁一想到这些,就忍不住害怕,最终怪罪下来,还是他们做奴才的倒霉。
他小声上前,“世子爷,这,这不妥吧。”
苏子显竖起耳朵听,转身推开小齐鲁,直接带着苏知节跑了起来,“哎呀,没什么好担心的,有什么事,你二表哥我替你担着!”
听起来好不仗义。
几人来到一偏僻处,那里野花野草,什么形状也有,什么颜色也有,挨挨挤挤,芊芊莽莽,要把矮小的巉岩山石装扮起来。
这些与破旧的砖红色围墙混入一体,没想到富丽堂皇的皇宫也有这等地方。
苏子显率先作出示范,他动作敏捷迅速,两条腿噔噔两下,手用力支撑,人就挂在了墙上。
“来,上来。”他小声说到。
余下几人也依顺序攀上墙,羽冠束起的顶发暴露在悬空中。
“看,”他们顺着苏子显手指的方向望过去,“那是我父王新册封的林贵人,漂亮吧。”
金漆木雕花亭台下摆放着四方石桌,她像是没有骨头般倚在一旁,肌肤胜雪,双目犹似一泓清水,顾盼之际,自有一番清雅高华的气质,但矫揉造作的表情细节透露着不耐烦,急于攀附权势所做出的姿态,使美人原本应该美好的神情变得脏污不堪。
“呵。”苏知节不屑地出声。
像这种明显在摆姿扭态的女人,也就毛头小儿能上当了。
苏子显故作天真的歪头,“你对她没印象吗,前年皇姑姑的游花节邀了许多官家子女,她和有仪关系挺好的,直往我们这凑来。”
紧接着他恶劣一笑,道:“这人的心思谁都知道,只不过天意弄人,被老皇帝看上,有仪知道了之后,脸都气绿了,哈哈,知节你是没看着,那场面,哈哈哈哈。”
他笑得前扑后仰,差点从墙上摔下去。
苏知节回想起来,那年确实有这么一号人物,畏手畏脚的小女人姿态既不符合孩童年龄,在他们几个人里面也格外违和。
当时他就无心参加这类活动,更别说关注他们。
“什么时候回去?”他问,苏知节托起腮,摇头晃脑,今天确实没玩的兴致,按理说这几天小傻子要来送药了,怎么都没见着人影。
“今天这么没兴致?”苏子显一鼓作气蹦下地,“好,回去吧…”
他们拍了拍身上沾到的灰尘,迈着混世魔王的步伐大摇大摆的走了。
“唔…”沐轻姿轻吟一声,她悠悠地眨了眨眼,好舒服,今天的床好柔软,枕头高低适中,被褥轻盈,不像从前那般厚重。
这是哪里?意识到自己并不处于熟悉的地界,她身子咻的僵硬,一动不动的定在那。
沐轻姿秀丽的眉头皱成一团,圆咕隆咚的雾眼警惕的四处转动。
门开了,听见动静的她紧闭双眼,脚步声越发近了。
“咯噔”一东西被放在了桌台上,水声传来,不出几时,温热的软体轻抚额头,她被激得能猛一睁开眼。
乐心胆子一惯小,躺在床上的小姐突然睁开眼怒瞪她,她吓得直向后踉跄几步,说话的声音都带着几分颤抖:“小,小姐,您醒了,我去,去禀报…”
话还没说完小碎步跑走。
“。。。”
沐轻姿艰难的爬起身,看着裹成粽子的一双手,又是无言。
对了,依稀记得自己和父亲就要身葬于火场,而这里明显是他人府邸,所以有人救了他们,是哪位好心人?
她延扶着房间的边角,慢慢挪出门。
乐心返还回来,还带着有一位姑娘,沐轻姿瞧着她眼熟,是当时守在王妃院子外的,叫含巧。
含巧见她出来,赶着跑去扶她,“小姐怎的起了,伤还未痊愈。“她示意乐心铺好被褥,搀着她往回走。
沐轻姿坐在床边,默声看着面前忙里忙外的两人,试探性问道:“这里是裕王府?“
“回小姐的话,这的确是裕王府。”
不出她所料,这位身份尊贵的裕王是他们的救命恩人,“那我爹呢?”
“小姐不必担心,令尊在隔壁西厢房,只是,至今未醒。”
说完含巧轻笑,“小姐若是不放心,可随含巧来。”
“多谢含巧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