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梦令·暮
薄月微霞日暮,半倚楼台高处。
青汝醉相思,莫问谁知不负。归路,归路,愿见伊人如故。
不知过了多久,少年从瓦片上醒来,这时已经日头偏西到了下晌。少年睁开了惺忪的睡眼,皱了皱眉头,他向四周望望,可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睡在这里,少年坐起了身,撑了撑脖子,捏了捏肩,好似这楼塔的瓦片睡着并不舒服。少年扶着窗台准备起身,结果自己脚下的青瓦打滑,摔了个踉跄,幸好自己抓着窗台,这一下子少年的觉全醒了,惊出了一身冷汗,那块青瓦倒是滑了半步就停了下来。少年赶忙翻越过窗台,进了佛塔,佛像依旧静静地矗立在那里,少年整了整敞开的上衣,收了收金丝白玉葫芦的绳又挂回了腰间,下了佛塔。
少年出了佛塔准备去对面的含渊阁看看,走到了半道被跑来的小沙弥叫住,焦急地问道:“哥哥,你中午去哪里了呀,怎么没有来吃午饭?我还专门去玲珑塔、含渊阁找了一圈,都没见到你人影。”
少年尴尬道:“嘿嘿,我去后山溜了一圈。”
小沙弥道:“主持说你也可能去了后山,叫我留斋饭给你。”
少年笑道:“哦,我倒是还真有点饿了。”
小沙弥将头往少年身旁凑了凑,嗅了嗅,疑惑道:“你身上这是什么味呀?”
少年连忙解释道:“没什么味道呀,可能是蹭到了后山上的什么花吧!”少年自己都乐了,他也不知道什么花能有一股酒味。
小沙弥领着少年来到了后院厨房,小沙弥来到灶台旁,揭开锅盖,取出锅里的两个小黑碗,一个里面盛着五谷糯米饭,另一个盛着咸菜萝卜干。小沙弥将两个碗端在了灶台上,取了双竹筷递给了少年道:“你就站在这里吃吧,饭堂里正在准备晚饭稀粥加馒头,不如这个,你快吃吧!”
少年端起了五谷糯米饭,居然还是热的,原来小沙弥给少年留了午饭,并没有完全熄灭下面的柴火,所以饭菜并没有凉透。少年夹了一口五谷糯米饭,塞进了嘴里,顿时挑眉称赞。五谷糯米饭虽叫五谷,但是其实是五种豆子:花豆、赤豆、扁豆、白扁豆、红芸豆。五谷糯米饭里的豆子豆皮虽韧,但是咬开以后里面细腻软绵,一股豆子的清香充斥着整个口腔,夹杂着豆皮咀嚼,回味无穷。而糯米是用后山的清泉水泡发一个早上,清出泡米的水再次加入清泉水和洗好的豆子,将麻布轻盖在盛糯米的竹筒里,这竹筒先前是用温水煮过的,再在麻布上盖上一层竹叶,放入竹子屉中,文火慢蒸。这样蒸出的糯米饭不仅夹杂着豆子的香甜还带着竹叶的清香,糯香粘牙,颇具嚼劲,再加上豆子的软糯,虽是清淡,但也足以让人感到惊讶。一旁的腌萝卜干倒是中规中矩,吃在嘴里嘎嘣脆,咸香回甘,倒是很配软糯的五谷糯米饭。
少年越吃越有劲,不停地往嘴里扒拉着饭菜,全然没有开始的文雅。小沙弥见少年吃得起劲,用空碗给少年舀了一碗清泉水,放在了旁边。少年没一会儿就吃净了碗里的饭,喝了口清泉水,满足道:“不错不错,塔佛寺的斋饭果然名不虚传呀!”
少年用手绢抹了抹嘴又对小沙弥道:“咱们现在去文渊阁看看。”
小沙弥点了点头,引着少年去了文渊阁。
文渊阁虽只有五层,比不得玲珑塔,但是依旧很辉宏,建在五尺之台上,黑瓦灰墙,庄严肃穆,进得文渊阁,扑鼻的清香味,正中间摆着一扇巨大的屏风挡住了视野,屏风上印着《金刚经》,字字苍劲有力,《金刚经》用的是唐玄奘译的《能断金刚般若波罗蜜多经》,字体用的是唐代的颜体,黑景金字,屏风四周勾着金边,典雅肃穆。绕过屏风,便见中间的一个香炉,飘着缕缕青烟,四周全是是七尺见方的桃木书架,上面密密麻麻的摆放着各类书籍。
少年走到就近的书架旁看了看说道:“我还以为你们寺庙的含渊阁中只有经书,没想到经史子集都有。”
小沙弥道:“道真师叔说僧人也要博古通经,不然如何解这世间难题。”
少年道:“这个道真大师倒是略有耳闻,山中的山歌就是他做的词吧?”
小沙弥道:“道真大师每个月都会开坛讲学,附近的山民都会前来拜访,讲学过后大师会给人解答疑惑,要是快至除夕还会给山民写对联呢,道真大师说僧人平日里就是要行善积德。”
少年道:“不知此次能否与大师有缘相见?”
小沙弥道:“你没有见到?道真大师与我师父慧能大师不同,他常年不住在寺庙里,在后山上有三间茅草房,道真大师常年居住在那里,你今天上后山未曾得见?”
少年道:“可能我还没寻到就回来了吧。再说了大师就在那里又跑不掉,不急不急,那大师每月都什么时候开坛讲学呢?”
小沙弥道:“每月月末,三日之后便会有一场。”
少年点了点头,从书格中抽出了一本《易安词》,翻看道:“这是前朝的本子,很是不易呀。”
小沙弥道:“师父也说这是蒙元的本子。”
少年道:“走,咱们再到上面看看。”
少年和小沙弥一起上了楼,每一层都摆满了书,直至第五层。文渊阁的最顶层倒是藏书不多,空间也没有前几层大,南北两面是比人还高的大窗,与其说是大窗不如直接说是门,打开所有的窗便可以完整的看到南山的景色,好似一个有窗的观景台。窗前横摆着一个橡木案几,左右两侧也就是东西两侧分别竖着摆放着两个案几,颜色稍浅,每个案几旁放着一个褐色小薄垫,西侧的案几上放着一把古琴,东侧的案几上放着些许茶具。一目了然,平时这里是三人对坐品茶弹琴讲经的地方,少年前去打开了南面的所有窗户,取来了东西两侧的垫子放在橡木案几旁,反坐在案几前,面向着南窗外的景色,左臂支在案几上,右手端着茶盅,整个身体压在左腿上,斜坐着,右腿平铺在木板上。小沙弥则盘腿坐在案几的左边,手里把玩着少年的金丝白玉葫芦。
这时,窗外的天边微微泛起了红韵,远处的山际不见颜色,只有山沿重影,离落日愈远橙红色愈浅,渐渐的转变成了淡蓝色,再往上看便成了白色,薄薄的月亮悬挂在其中,好似那白玉微瑕焕发着浅浅的蓝晕,自然对色彩的运用总是令人惊奇舒适,让人如痴如醉,渐生惰意,南北的窗开着,微风穿堂而过,少年头上的白带微微抖动,好不舒服。少年攥着茶盅,起身,绕过案几,来到窗边,又横卧在栏杆旁,将手里的《易安词》展开,放在腿上,一只手捻着茶杯,一只手翻着书,嘴里念着词“昨夜雨疏风骤……”
美好总是短暂的,落日已经完全躲在了山后,只留下自己暖色渐变的尾巴在浅浅的蓝里收缩,山风微凉,晚霞暖,天色愈沉,月影斑。少年将书倒扣一旁,举起手中茶杯,举过头,望着杯,自言道:“如此好茶盛在青汝杯盏之中该多好,景德镇仿的宋汝还是差点意思,只有天青色,没有天青情。”
少年喝了一口茶,叹道:“罢了罢了,仿的再真也不是,只是好久未见她。”
小沙弥插嘴道:“她,她是你的妻嘛。”
少年道:“祝愿是吧!”
少年问小沙弥道:“你现在最大的愿望是什么呢?”
小沙弥道:“我没有什么愿望,我就是一直想跟师父在一起,等他老了照顾他。”
少年又道:“你想去外面看看吗,这大山之外的烟火人间?”
小沙弥答道:“外面是不是有跟桂花橘子糖一样好吃的东西?”
少年道:“当然,繁华京都的驴打滚、烟雨江南的荔枝糕、塞外草原的马奶糖等等,好多好多。”
小沙弥笑着道:“那我倒是想尝尝,嘿嘿。”
少年回应道:“不入这俗世人间,怎道红尘看破。这个葫芦留给你,想吃各式各样的点心,带着这个葫芦来京城找我。”
小沙弥道:“京城那那么大,我去哪里找你?”
少年道:“这个好办,你将这个葫芦交给锦衣卫衙门的看门百户对他说道‘将这个交给你们的指挥使’,那看门之人可能飞扬跋扈,但你有这个葫芦莫要害怕,也莫要客气,自会有人带你见到我。”
小沙弥点点头问道:“你有什么愿望吗,我可以在佛祖面前向你祈福。”
少年笑道:“我的愿望我都可以亲力亲为,对了,佛祖面前可以求姻缘吗?”
小沙弥道:“那倒是没有试过,也不知道准不准,有没有用。”
少年道:“祝愿吧……”
少年沉默着回过头去,望向了山际边最后一点红韵,悠悠道:“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过了一会儿,少年又道:“归路,归路。愿见伊人如故。归路,归路……”
终了……
少年小住了几日便下了山,出得山门前对住持道:“此次未能谋面道真大师,还请住持转告大师,二十年前也有个少年来此,问佛祖与真武比如何?我来回答他,真武远胜佛,但也怀着佛的慈悲。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一定又是一个盛世。”
说罢,便头也不回的就下了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