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梦令·朝
山寺幽笛朝露,拂袖清风漫步。
钟鼓伴樵声,回首才晓陌路。罢了,罢了,且问歌鸣何处?
昨夜,东风叩窗,山雨未歇。今朝,雨露挂枝,云雾迷漫。
茫茫林中,雾中篱院。有一白衣少年作别农家,信步上山,入得林中,依阶而上,直寻塔佛寺而去。上山一路,石阶布满青苔,空气潮湿腥鲜,山花野草杂乱生长,虽有石板铺路,但所过之处仍是湿了衣角,少年却不在意,拂起衣襟长袖,在微微山风中漫步,抬脚点石间恰似那《高山流水》,清风拂着少年头上的发带翩翩起舞,仙子一般。约莫走了半个时辰,不知何处传来悠悠笛声,在山谷中跌宕,夹杂着潮湿的空气,让人忍不住闭眼抬头去嗅这世外之音。继续前行,笛声渐渐清晰,大约一刻钟,声音戛然而止,只剩下结尾的羽音悠悠荡向远处,渐渐地觅不见一点音韵。眼前却呈现出两条路,一条石路依山而上,一条幽径泥道深入林中。那少年停下脚步,抬头望却,不知去往何处,这时山上到是传来阵阵山歌:
幽幽山林中,有古道;寻寻迷茫路,探鲸钟。
山南朝灵光,与世隔;山北多樵木,砍得柴。
釜底燃薪火,稻粥香;头上饰荆钗,悦容颜。
少年寻声而去,依阶上山,到是峰回路转,确有一山亭置于路旁,亭中有一樵夫,裤腿挽至小腿腹,面向南,向着山谷站着,身旁放着一担柴。少年静静地坐在亭栏旁,听着樵夫唱着。唱罢,山谷回响,谷底正好荡来钟声,好似首尾呼应,妙不可言。樵夫转过身来,见一白衣少年正静静地望着他,这少年到是清秀,头戴木钗,身佩棉玉,腰间后面还挂着一个镶金边的白葫芦,洁白一身,倒像是个女儿郎,只是皂靴、衣襟沾了土、湿了角。
少年见到樵夫唱罢,连忙起身,躬身行礼道:“晚生有礼,有幸听得这幽幽山歌,辞藻间藏龙卧虎,先生莫不是隐于这山中的大贤?”
樵夫拱手道:“施主谬赞了,吾只是这山中一农户、林中之人罢了,怎担得起一句‘先生’,更不是什么‘大贤’!”
少年笑而答道:“先生过谦了,刚才那首山歌实在令人耳目一新,与众不同,仿佛那渊底的低吟,另有深意。”
樵夫答道:“哈哈~那山歌的歌词是南山塔佛寺道真大师开坛讲学时写予我的,我便每日辰初上山砍柴,辰末唱至此处,山野之人嘛~,不似你们读书人这般文雅。施主可是在寻那塔佛寺?”
少年道:“正是,正是,不知是不是顺此路便可到达?”
樵夫道:“这条石阶路旁有一泥路,顺此路便可到那山南的塔佛寺,而这条石阶路却是去往青云峰的。”
少年道:“多谢先生指点,叨扰了。”
少年抬头看了看这条登峰的石阶路,犹豫片刻,便回首向南寻那塔佛寺去了。
少年走上了那条幽径,这时的雾也消散了不少但是仍是看不见远处的山峦,没有了笛声与樵夫的歌声,这条泥路显得幽静至极,只不过两旁时不时传来几声鹧鸪的啼叫,兰花低垂着花苞,树干枝叶上的露水缓缓滴下“滴答——滴答——”。少年全然没有了之前的洒脱,拎着衣襟、提着裙摆,低着头,踮着脚,跨着大步向前走着,前夜的雨水未干,又加上今朝的露水,道路更是泥泞。
不知走了多久,少年隐约看见了一座山门,山门由青石搭建,建在山坡之上,顺着泥路抬头望去,只能看见青石山门和庙墙。山门前有一个小沙弥,穿着青僧衣,挽着袖,正扫着台阶上的积水。
少年上前问道:“小师父,请问这是塔佛寺否?”
小沙弥道:“是的,施主是来烧香拜佛的吗?”
少年微微笑道:“那倒不是,久闻本寺佛光普照、致远宁静、清幽安逸,我是来此吃斋念佛的。”
小沙弥上下打量着少年,他看见了少年腰间的金丝白葫芦道:“施主,你那个葫芦里面该不会装的是酒吧,佛家肃静,严禁饮酒的。”
少年笑道:“怎么会呢,难不成我要举杯邀佛祖,对影成三人?别人燃香献花来拜佛,我敬佛祖三杯酒?哈哈哈,不会的,我虽不是佛门弟子,但规矩还是知道的,放心,小师父。”
“那施主请随我来吧。”小沙弥道。
小沙弥放下扫帚,小手合实,领着少年进入了这佛寺。
入得山门,内侧塑有山神两座,西边的山神右手持着四棱神鞭,左手曲臂握着腰间的宝剑,身子微微左斜依着,而东边的山神左手持着八面汉剑,右手也曲臂握着腰间宝刀,身子微微右斜依着,都衣甲鲜明、飘带横飞,都獠牙利齿、怒目圆睁地盯着山门,好似过了这道山门善恶黑白自有分明,只不过石塑上的颜色掉了多半。过了山门便是前殿“天王殿”,天王殿正面有四根柱子撑着,屋檐吊脚,青瓦铺顶,天王殿的正前方摆着香炉,香炉两边有两座小高台,西边的是鼓楼,东边的是钟楼,大概少年听到的钟声便是从这里传出来的。小沙弥领着少年绕过香炉,让入天王殿,天王殿内供着即将成佛的弥勒,两侧肃立着四大天王,这里的佛像倒是颜色鲜明,无论是金色的弥勒还是五色的“青、海、红、寿”四大天王都分外娆眼,持国的琵琶、增长的宝剑、广目的赤龙、多闻的宝伞上的装饰用的都是新绸缎。少年正呆呆地看着,小沙弥轻轻拽了拽少年的衣角,小手手心朝上指了指前方的佛像说道:
“小施主,你本来就是来吃斋、念佛的,遇佛就拜了吧。”
少年道:“是在下唐突了。”
说罢便跪在面前的方垫上三叩首,叩罢,起身,问道:
“小师父,这座天王殿是最近新翻修的吧?”
小沙弥:“是的,是山下的肖员外出资修缮的,他的儿子真是奇怪,喜诗不喜文、好乐不好歌、信佛不信仕,倒是喜欢随着长老主持学经、论道、习音律。肖员外对此便无他法,只能随着他。”
少年:“真有如此奇人,不知他的诗写的如何,是否也如他一般清新脱俗。”
小沙弥:“他倒是与你年龄相仿,也爱着一身白衣,只不过戴的不是玉佩而是竹笛袋子。”
少年:“这倒是有趣的很。”
小沙弥继续向前为少年引路,过了天王殿便是主殿三世宝殿,三世宝殿虽不似天王殿那般刚刚翻新,但建的还算辉宏,大殿由六根大柱撑着。白石的台、青石的阶、雕龙的画栋,绕过香炉,踏上石阶,昏暗的大殿里,七八个僧人面对着三世佛盘坐着、诵着经,面前的烛光静静地燃着。佛祖身旁站着文殊菩萨、普贤菩萨、观音菩萨,在大殿的两侧矗立着十八罗汉。小沙弥将少年引入大殿,静心香的味道充斥着整个大殿,烛光微微闪动,少年与小沙弥并未做过多的停留,便绕堂而过。
过了三世宝殿,便到了僧人休息的地方,先入眼帘是院后的一塔一阁,之后便是院中的一颗老银杏,银杏树下站着一位浅绛旧衣老僧,扫着青石板上被雨水打落的银杏叶,这时的云雾愈来愈浅,已经有一丝光亮透过,洒在半黄半青的银杏树上,泛泛黄光,夹杂着一丝清幽。少年与小沙弥走到老僧身旁。
小沙弥:“师父,这是今日来的香客,吃斋、念佛、借宿的。”
又对少年:“这是本寺的住持,慧能大师。”
住持放下扫帚,转过身来。
少年赶紧道:“久仰大师,今日得见,荣幸至极。”
住持笑着对少年道:
“施主能光临寒寺,不胜荣幸。寒寺倒是有客房几间,粗茶淡饭些许,望施主勿怪。诵经念佛倒是其次,但愿施主能静心养性求其所。我佛慈悲,普度众生。”
小沙弥见主持如此,便说道:“近日新到一批僧服,我去取来,给与施主换上。”
住持道:“不必了,施主一身素衣,本心纯净,这裙边些许泥水也免得点净了,你带施主到后面玲珑塔和含渊阁去看看,阁中藏书万卷,施主可随便取阅。”
少年:“多谢住持抬爱,不胜感激。”
小沙弥领着少年来到后院,先去了西院佛塔,佛塔建在白阶之上,青砖搭砌,黑瓦铺檐,深木栏杆,古朴典雅,看着也历经了些风霜,佛塔共有九层八面,八角挂满铃铛,随风摇曳,铃声阵阵。
少年称奇道:“小师父,这座佛塔建的恢宏壮观,为何取名‘玲珑’呢?”
小沙弥道:“我也不知晓,自打我记事起它便叫‘玲珑塔’了,我倒觉得挺好听的。”
少年与小沙弥上了白阶,进入塔内,只见得一朵巨大的金莲,金莲之大仿佛撑满了整个佛塔一层,金色的莲花、白色大理石的底座、木色的墙壁相互显得格格不入,金莲使这木色的塔室蓬荜生辉,但又不失一丝肃穆,前面的香炉里静静地燃着三柱清香,悠悠地向上飘着。塔门两侧是沿壁而上木梯,木梯宽可并行三人,厚实的松木踩上去并没有咯吱吱的声响,一旁的榆木栏杆勾着花雕着兰。少年抬头望却,方才发现这可不是一般的佛塔,竟是一座空心通天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