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闯,你能别唱了么,”
贝尔菲格尔在床上翻了个身,把头探出窗框,冲着闯哥说,闯哥没有理他,只是自顾自地哼唱着不着调的曲子,
“闯!”
贝尔菲格尔大叫了一声。
“干嘛呀!”
宾斯福德突然大声地呵斥,吓得贝尔菲格尔卡在铁架子床边的脑袋直接僵住了。
“下次别叫了知道吗?吓死我!”
宾斯福德逐渐提高了声调,显得跋扈而高傲。闯哥也没有理他,宾斯福德的女朋友跟他分手了,就在两分钟前,闯哥知道这件事,是因为本来他俩正一块嚼着“活该”,那是一种又酸又黏的廉价软糖,就是十年前学校本口小卖部一毛钱一根那种。嚼着嚼着,他看到宾斯福德突然拧开脚边的塑料瓶大口灌了几口矿泉水,揣着手机冲了出去,他就知道,一定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而不好的事情往往都和情情爱爱有关,陷入爱情的男人会变得幼稚而痛苦,多疑又讨厌,换句话说,智者不入爱河。
智者不入爱河。闯哥觉得自己刚才在脑海里猛然迸发出的这句话十分有哲理,于是干脆抽了张手纸,用碳素笔把这句话记了下来。“智者不入爱河。”他依稀觉得这句话有人说过,可能并不是他的原创,谁知道呢?他想就怎么留着这句话,将来刻在自己的墓碑上,这样每一个来到墓园祭奠的男女老少都会知道他生前是一个有哲理的人,进而也会认定他必然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小伙子,尽管他并没有想过为什么年轻漂亮的小伙子会躺在骨灰盒里。
“我操啊!”
一声巨响从他身侧传来,是宾斯福德回来了,他破门而入,额头上青筋暴起,攥着手机的手上血管纵横交错,整个人像一头发了疯的野兽,然后他就大声嘶吼了起来,
“傻逼女的,傻逼男的!”
他的声音是如此震耳欲聋以至于整个房间都在随他的身躯而颤抖,吓得苏格拉底不得不在自己的床上翻了个身,把脸对着墙。就连平常最聒噪的萨麦尔也没敢吭声。闯哥则觉得很莫名其妙,因为宾斯福德明明是在骂所有人,除了他自己以外,因为他俨然已经成了一条得了狂犬病的疯狗,所以不能归为“男的”。
“傻逼女的······”
宾斯福德仰天长啸,闯哥实在是有点受不了了,他扭过脸来,对着宾斯福德以一种尽可能温婉的语气询问,
“发生什么事了,兄弟?”
“她跟他跑了,她他妈要跟我分手,我他妈不同意!她肯定是要他妈的跟他跑了!”
宾斯福德说话的语调还是很高,就像一位自豪的政治家在讲台上郑重其事的宣布一件造福人民的举措一样,挥舞着拳头,尤其是在他说“我他妈不同意!”的时候。闯哥一时间有点发蒙,倒不是因为被他说话的声音震住了,是因为刚才那一句话了有太多的“他”,让他有点反应不过来。
“你不同意?”
他试探性地问,嘴里的“活该”正在缓慢地融化,
“我不同意!”
“这还能不同意?”
宾斯福德好像突然冷静了一秒钟,他抽了把椅子坐了下来,闯哥递给他一块“活该”,被他拒绝了,
“我当然不同意!”
闯哥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了,他吐了吐舌头,不是对宾斯福德的嘲讽,这只是因为“活该”太酸了。
突然,宾斯福德趴在桌子上哭了起来,嚎啕大哭,像一个受尽了委屈的小男孩。萨麦尔从上铺的蚊帐里探出头,他那顶灰色的蚊帐原先是黑色的,
“她跟他跑了,我早他妈就知道!”
宾斯福德把头埋在臂弯里,说话的声音被他的胳膊和硬塑料材质的桌面阻隔,传到别人耳朵里就变得沉闷而痛苦了。
闯哥其实可以理解他的痛苦,但他只是不在乎,相比之下他甚至更想知道那个绿了他的男人是谁,他特别想认识认识这个人,挖了别人墙角的傻逼,他自己原来也干过这事儿,所以他想找到那个人,然后,当面告诉他,佛曰:因果轮回。过不了多久他也会被别人挖了墙角的。这不能怨他,也不是因为那个频繁出轨的女人,只是因为命运。但闯哥并没有问宾斯福德,因为他很清楚其实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女朋友跟谁跑了。即便如此,闯哥也下意识地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于是他开始哼歌,
“想得却不可得,你奈人生何······该舍的舍不得,只顾着跟往事瞎扯······”
进而就有了开始那一幕,贝尔菲格尔在床上笨拙地翻身,慢吞吞地探头,毫不客气地大喊,
“闯!”
他其实不叫贝尔菲格尔,大家都是中国人,都不喜欢放洋屁,这么叫他是因为他是笨拙的化身,但如果拿中国的“土地老儿”之类的词来形容他,有点侮辱中华民族传统文化,于是干脆就叫他贝尔菲格尔,懒惰之神,或者说恶魔。
“下次别叫了知道吗?吓死我!”
宾斯福德还在啜泣,显得脆弱而无可救药,但男人偶尔无可救药一次又能怎么样呢?出于好意,闯哥拍了拍他的肩膀,递给他一块绿色的“活该”,他以为刚才宾斯福德拒绝了自己,只是因为他不喜欢那块糖蓝色的包装,谁知道宾斯福德一见到这块绿色的“活该”,哭得更欢了。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
宾斯福德抱着头,咧着嘴,像是下一秒就要被枪毙了。闯哥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之前被自己绿了的那个男的也只知道哭,不知道为什么之前自己那个女朋友那么自然地跟他出轨,更不知道为什么后来那女的毫无悬念地把他也给绿了的时候,他也只知道哭。闯哥望了望面朝墙躺着的苏格拉底,他正在翻英语专业八级的单词书,很显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因为书里也不告诉你为什么,书里的散文基本都是一些之乎者也的屁话,那些什么狗屁诗歌都是驴唇不对马嘴,更别提小说了,小说就是那些所谓作家的情绪垃圾罢了。像这些专业书籍,都是学校用来骗学生钱的,校长挣提成,老师吃回扣,虽然没有证据,但闯哥始终对这种说法坚信不疑。
“Abandon······”
苏格拉底对着沾满污垢的墙面自顾自地嘟囔着。
对啊!闯哥不禁感叹,苏格拉底就是苏格拉底,说得每一句话都像针灸一样直奔要害。“夫人不言,言必有中”就是这个道理,他开始反思自己什么时候能够达到这样的境界。于是他翻开一本牛津词典,Abandon,他看到了第一页上赫然印着这个词,神圣而宛如散发着金灿灿的光。
“什么他妈为什么?”
萨麦尔突然从蚊帐里钻了出来,一只脚暴露在空气中,试探性地踩着上下铺的梯子,谨慎地就好像生怕白炽灯的惨白光线会让他蒸发。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他一面不紧不慢地下着梯子,一面恶狠狠地说,
“都是你丫活该!”
闯哥愣住了,他不知道萨麦尔哪里来的这么大的戾气。他看到宾斯福德也愣了一下,他可能也在犹豫自己对于这句话要作何回应。下一秒,他果断地冲上前去一把将萨麦尔从梯子上拽了下来。
萨麦尔很显然对着突如其来的一击没有丝毫的防备,他直接摔倒在了水泥地上,脑袋磕在苏格拉底身旁的铁皮柜上,发出了清脆而响亮的声响。
“Avenger······“
苏格拉底像上了弦的玩具士兵,漠然地念叨着单词书上的词汇。在他上铺的贝尔菲格尔更是蜷缩成了一团,生怕被误伤。
“你他妈有病啊!”
萨麦尔大声叫嚷着,一只手撑着地面,另一只手轻抚着自己的后脑勺。他竟然没直接摔死,闯哥在一旁看着,觉得很不可思议。
“Agony!”
苏格拉底突然提高了声调,语气婉转而多变,仿佛一位圣徒在上帝之光的沐浴下伸展双臂,飞升上天堂。
伴随着他的语调,宾斯福德不待萨麦尔站稳,一拳打在了他的鼻子上。一声沉闷的击打伴随着细微的清脆声在萨麦尔的脸上迸发,鲜血四散,飞溅到了苏格拉底的头发上,他的床单和书页上也沾染了血迹,现在他看起来更像是一个献祭自身的虔诚信徒了。萨麦尔向后倒去,后背直挺挺地撞到了铁皮柜子上。
“不打了!”
他依靠着柜子,努力保持好平衡,伸出手来捂住鼻子,
“我流鼻血了!”
宾斯福德还要上前,闯哥见势不妙赶紧冲过去拉住他,
“别打了!”
他在宾斯福德的耳边大声地说,
“再打该出问题了!”
宾斯福德的袖子被闯哥拉住,一瞬间突然就没了力气,直接瘫坐在了冰冷的水泥地面上,像一颗泄了气的皮球。
萨麦尔还在大声地宣泄,鲜红的血液沿着他手指的缝隙缓缓流出,
“你妈的!我鼻梁断了!”
“你他妈压根就没有鼻梁!”
说着,闯哥从书桌上随意抓起一张手纸递给萨麦尔。他发现他正在哭泣,眼泪混合的血液从脸颊上滑落。
接过手纸,萨麦尔像久旱逢甘露的将死之人,直接把那张纸摊开捂在了鼻孔上。鲜血还在涌流,闯哥依稀觉得那纸上有什么东西,一行黑色的痕迹,他凑上前去。
“你他妈干嘛?”
萨麦尔带着哭腔,
“智者不入爱河。”
闯哥轻声嘟囔着。